黛玉听了奇道:“好端端的,你又做什么摆螃蟹宴?难不成今儿是没吃够的?”
湘云得意地笑道:“宝姐姐家有现成的极肥大的螃蟹,所以明儿里宝姐姐替我整治螃蟹宴,就当时还了今儿里的席了,又有薛家大哥哥买了现成的好惠泉酒来,所以就请老太太太太姐妹们乐一日。”
探春冷笑道:“若是一般家宴也罢了,明儿里的螃蟹宴我是不去的,云丫头你就别请我们姐妹几个了。”
湘云一愣,拉着探春的手直摇晃,问道:“三姐姐你不是极爱吃螃蟹的么?怎么就不肯给我面子去呢?不成,不成,姐妹们一个也不能少,好容易我做东请了一遭儿,也该全了我的面子,谁也不许不来。”
探春为人精明,亦能看透世事,只道:“云丫头,你做的什么东?钱不是你出的,螃蟹酒水也不是你买的,你做这个东儿,还不怕那些人说闲话儿?若是真心实意想做东请咱们姐妹们乐一日,哪怕就只有几样果子点心,大家也是高兴的,偏你弄这么大的动静做什么?螃蟹从宝姐姐家拿来的,酒水也是他们家大动静买来的,怎么说到了最后人家还是说你是没钱的,吃用的都是宝姐姐家的,你有什么趣儿?原本别人不知道,明儿也知道了。”
湘云脸色一变,探春又道:“原本宝姐姐是想你一个月统共就是那么几串钱,所以替你做东,我瞧给你一些银钱,凡事你去做主整治,也没人知道银钱是宝姐姐给的,也全了你的面子,也不叫你叔叔婶婶说闲话儿。如今这么大动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史家是没钱的,宝姐姐薛家是有钱的?亏得你一头热血治什么螃蟹宴,是头是尾也不想清楚了。”
黛玉亦说道:“姐妹们,原不该说什么的,只是这次却是过了。云丫头,好歹你也知道,宝姐姐素来,我是不服的,自然你也常和我闹一些别扭是有的。只是螃蟹宴固然是让你做了东了,但是好大的动静,终究受益的是她,只能说,给你是好处,也扬了他们家的名儿。”
湘云极是爱热闹的,再说了,听那宝钗说的在理,无论如何,也是叫自己做了一回请客的主人,心中自然是兴头的。本来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些,如今听了探春和黛玉的话,心思本来也是机敏的,自然是有些踌躇了。
探春道:“说你是憨湘云,果然是没错儿,你如今也不想明白了,就一头热。你也明白那些家下人是什么样的嘴脸,也知道你随身来的那些媳妇都是你叔叔婶婶的人,你还这么鼓捣着,若是螃蟹宴过后,自然会有些消息传了出去的,你叔叔婶婶岂有不知道的?”
湘云来回走了两遭儿,道:“我已和宝姐姐说好了,这可怎么办?”
探春冷笑道:“你也该明白一些儿了,还这么憨着。宝姐姐家是个什么样子,宝姐姐心中想的是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只因是皇商家,自然送人的东西多,宝姐姐年纪又大,各处打点也细心妥善,这自然是她的好处,可你什么时候见过是送银钱的?你若果然是想做东,你来和我们姐妹商议,难道都是没钱的?做东的几两银子我们就是凑不齐的?偏你就只听她一个儿的话。”
湘云低头道:“只是宝姐姐说的在理,所以我才答应了宝姐姐的。”
探春道:“什么是个理儿?凡事也都是自己想明白了再说。宝姐姐虽好,说的什么都是道理,难不成我们这些从小儿一处长大的姐妹都是不好的?你什么时候是见我们姐妹们是说你不好的了?林姐姐在这里,我也不是说林姐姐好话儿,你也想想,你们小时候长大到现在,林姐姐虽有时候嘴里不让你,可别的东西是什么不想着你的?便是今天这些金贵的舶来品,可也没有一件是没你的。说你有心计,也只在宝姐姐的事情上有心计,到了你自己身上,你就是没心计的了。”
黛玉一边正吃着粥,听了这话,便笑道:“罢了罢了,这些个还说什么?只是顾着云丫头一些面子才是,那螃蟹宴我瞅着云丫头还是推辞了好,好歹也别叫传到了你叔叔婶婶那里。你若果然想做东,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我也用不着,都是白搁在那里,你拿去用就是了,一桌子酒菜二三两银子,你拿了五十两去也就尽够了。”
湘云想了想,还是探春说的在理,心中也终究是怕自己热热闹闹做了一回东,却叫叔叔婶婶知道了,便道:“我先去同宝姐姐辞了她的好意,然后再来请三姐姐这个会当家主事的来给我想法子。”说着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黛玉摇着头,探春道:“可叹着云妹妹就愣是不明白如今这人心里想着一些什么。”
黛玉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她如今年纪笑,能帮她一些就帮着,别人做的事情也就甭多管了,人在做,天在看着呢!”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湘云终究是天真烂漫,虽然婉拒了螃蟹宴,但是还是和宝钗最是交好,亦连家常等事也都尽告诉了宝钗。宝钗虽然心机过一些,但是倒也不是什么狡诈的人物,当家理事杀伐决断足以和凤姐儿相提并论,又因识字,却又未免高凤姐儿一筹,自然依旧那般如鱼得水一般在贾府里自在着。
探春暗叹道:“这个云丫头,终究年纪小,未免懒了一些儿,如今只顾着宝姐姐,倒是和咱们姐妹都不和了。”
黛玉听了只是诧异道:“好端端的,不过就是天真烂漫一些,你怎么倒是说她懒了?再懒她也懒不过我去!”
探春幽幽地道:“亏得姐姐素日里聪明伶俐,到底还是有许多事情也看不明白的。史家固然是因耗费太过,所以不使那女工上的人,一般的活计都是娘儿们自个儿动手。既然如此,一是俭省,自然是好的,二就是动手做活计的也不止云丫头一个儿,好端端的她在宝姐姐跟前说什么累得慌?她婶婶还没叫累呢,倒是她先抱怨起来了,可不是懒是什么?便是她婶婶是好的,也给这么说坏了。若是不替宝玉袭人做活计,又何须每每至三更?必定这云丫头也有些话是不尽不实的。”
“云丫头到底年纪小,过两年也就罢了。”
“姐姐初来的时候可比她年纪还小呢,怎么倒不见姐姐如她这般的?姐姐有些人看不上,只是姐姐真真儿看不上!前儿反说咱们假清高。哪里如她呢,前儿来,给我们姑娘们的戒指儿,带了只拣四个有头脸的丫鬟给,袭人一个,金钏儿一个,鸳鸯一个,平儿一个,怎么倒不见给紫鹃?难不成紫鹃是没有伏侍过她的?怎么不见给大太太屋里的人给?鸳鸯和平儿也罢了,一个老太太的给事中,一个是半主子,偏她另拣太太房里和宝玉房里的给,自然是有些讨好了太太和宝玉,可见真真也是有些势利的。”
黛玉轻叹,有些无言,毕竟虽然自己不深知,但是也知道探春终究看这家里的事情比自己明白。
“说不在意吗?到底心中还是在意的,云丫头终究年纪小,想来在家里受的委屈多,再者每每都是宝玉提醒老太太去接,她自然是偏一些宝玉的,谁叫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再说了,太太也是宝丫头的姨娘,她也不过就是和宝丫头更好一些罢了。”
探春听了方不言语,但是心中却颇介怀的,毕竟湘云常说太太屋里别人都是坏的,自然也包括了赵姨娘等人,说她天真也罢,说她烂漫也罢,但是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却又是多么讽刺,能说她没有心计吗?她也是有的。
迎春温柔懦弱,惜春年纪虽小却性情冰冷,探春神采飞扬之中自然也多提带着这两个姐妹,自然也都是和宝钗不冷不淡,并不交心。黛玉本来就是在贾家颇为冷傲了一些,自然也不在意。
但是虽然黛玉不在意,但是并不表明了宝钗不在意,依旧是喜欢多往黛玉这里走动。
探春总说黛玉闷在屋子里不好,这日便伙同迎春惜春两个,硬是把黛玉拉出了她的屋子,坐到了花园亭子里看风景。
黛玉看着满园的花花绿绿,笑道:“好端端的,拉我出来做什么?我倒是觉得还是自己屋子好。”
雪雁摆了几色点心,各人的贴身丫鬟也都送上了茶,探春笑道:“姐姐也该出来透透气了,成天闷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已是深秋,黛玉只是看着几个婆子在那里扫着落叶,笑道:“横竖哪里也都是一样的。”
惜春品着淡淡的茶香,便道:“这是林姐姐的茶叶。”
探春听了笑道:“是啊,林姐姐送了你我姐妹们都有的,据说是秋天最适合吃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