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方想起来,笑道:“哦,多谢多谢,难为姐姐记挂着。”
凤姐儿却是觑着眼睛看黛玉身上的衣裳,笑道:“这是什么稀罕物儿?竟比那上用的纱还要细巧绵密呢!”
上用即是进上的绫罗绸缎,为其中之最,官用即是普通官员人家所用的绸缎布料,比上用稍次一等,而贾家豪富,且是四大家族之首,故主子太太姑娘奶奶们所穿都是进上的布料,许多用物也多是舶来品,可见贾府之富贵,排场用奢华无度,其实已非亲王可比。
宝钗这才注意到黛玉穿的衣着竟不是那江南进贡的上用蝉翼纱,而是一种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质地,虽然轻薄柔软,却还是色泽明亮,远远望着,如一团烟雾一般,仿佛可以浮动满院。
黛玉扬着手转了一圈,那薄软的纱也随着她的转动而漂浮起来,几乎香气充满了院子,嘴里只是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穿着倒是干爽,不但肌肤生香,且不生汗渍,就叫紫鹃给我做了几套夏天的衣裳。”
紫鹃只笑道:“二奶奶不知道,这个据说是茜香国进贡的女儿罗。听雪雁说那茜香国三年才进贡一次,也从来不进贡这个的,今年那茜香国国主是庆贺新皇登基,所以另多了这个据说是他们真国之宝的女儿罗,统共不过三匹,既轻薄又香软,正如姑娘说的,夏天穿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最珍稀不过的了。”
凤姐儿啧啧称叹,道:“想来也只有妹妹这样的人,才配穿着独一无二的衣裳了。”
黛玉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凤姐儿笑道:“按着妹妹这个标致玲珑的小模样儿,我瞧着过不两日也就有人来给妹妹下聘提亲了。”
雪雁和雪鹰听了面色微微一变。
黛玉却是淡淡一笑,道:“别人也罢了,偏你也来笑话我。”
“哎哟哟!何尝是笑话呢?谁敢笑话妹妹呢?”
宝钗也笑道:“真真儿这个凤丫头,说话也利索。”
黛玉听了宝钗这话,面色便有些儿发冷了,淡淡笑道:“凤丫头,别人也罢了,原就是没规矩的,偏你素日里也是个管家的奶奶,又是姐妹们的嫂子,如何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人家笑话你是没有规矩的,连这个玩笑也开得。”
凤姐儿便笑道:“瞧瞧,又说我开玩笑呢!别的可以说笑,这个难道是可以说的?还不怕下了拔舌头的地狱!”
黛玉听了心中怔忡,便知凤姐儿是故意如此来告诉自己的,不由得一阵狐疑不定,道:“你倒是听谁说的?”
凤姐儿笑得亦有些讥讽,道:“什么听谁说的?这可是千真万真儿的事情。”
冷不防惜春插口道:“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我可不认为林姐姐是该嫁人的年纪,别人比林姐姐大了许多的,可也没见什么动静呢,怎么偏把这样的事情拉扯到了林姐姐身上了?”
宝钗听了面色微微一红,自然是知道惜春是说她的。她年纪其实已经够大了,但是一直蹉跎至今,也非她心中所想,只是如今进宫于参加秀女之选之事沦为流水,而那金玉良缘又因贾母在堂而无动于衷,她心中自然也是苦的。
好容易盼到了元春竟封为了贵妃之尊,薛家也只能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到了元春身上了。
她年纪既大,况出身又非极富极贵,虽然也能找到合适的人家,但是却不比宝玉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儿,况且如今又有贵妃姐姐,家族可称得上是如日中天,况且他虽然无大担当,终究比其他纨绔子弟好上千百倍,又是国舅之尊,嫁到这里又是亲上加亲,有亲姨妈在堂,自己也更加好掌贾家之权。
凤姐儿听了惜春的话,便笑道:“难不成还要等着林妹妹年纪大了才提亲事么?况且如今那十四爷已给皇上贬去守皇陵,自然曾说的亲事也是不算的了。如今倒是有一户极好的人家,也堪匹配妹妹的人才了。”
黛玉淡淡地笑道:“二嫂子可不要说什么有的没的话,别说我如今年纪尚轻,便是真是年纪到了,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嫁了的。我也不管谁做主谁不做主,只有一件,我得了先皇答应,当今在前,只要是我不愿意的事情,即便是这终身大事,也不能由着别人来做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就忽然提起了我的亲事,但是我也明白一些事情,所以还劳烦二嫂子告诉了,不管是谁,也不必把心思动到了我身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三春却是又惊又喜,道:“这可是真的?”
黛玉笑道:“这样的事情,谁还能编个谎话哄人呢?自然是真的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从来不担忧着这样的事情?”
惜春低头下了一子,道:“这样倒也是好的,省得日后还有人算计着姐姐。”
黛玉仰着头,轻轻柔柔的风吹在她脸上,那淡淡的笑容竟是那么妩媚,恍然之间,素日里曾经小心翼翼的黛玉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名有主见有刚强的少女。
众人自然是都看在了眼里,宝钗却是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淡淡的忧心。
巧姐儿忽然摇摇摆摆走到了黛玉跟前,抓着黛玉垂着的手,娇声唤道:“姑姑,姑姑!”
黛玉弯身笑道:“小巧儿有什么事情找姑姑?”
巧姐儿抓着黛玉手上的大东珠串子,小小的嘴里笑道:“圆圆的,弹子!”
黛玉褪下一串,随手扯散了,大东珠落了一地,巧姐儿拉着黛玉蹲在地上一粒一粒捡着,笑呵呵地扔到旁边花盆里,笑道:“弹珠,好玩儿!大珠大珠落入盆!”
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儿如今已是万事小心仔细,便皱着眉头道:“林妹妹,你这些可都是那明文规定禁止的东珠,咱们家里虽然这样,到底也只是奴才人家,是禁止佩戴东珠的,这些妹妹何必给她玩耍,回头又是一番事情呢!”
黛玉也不回头,笑道:“这些原本就是用来玩儿的,谁能有什么正经用处?”
凤姐儿瞎声叹气,道:“人家是求也求不来的东西,偏你只当着是玩耍的东西!真不知道说你是清高呢,还是什么败家子。”
黛玉听了却是想了一想,笑道:“我可是见识到了败家子的不好,我宁可不清高一些,也不能做什么败家子。”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黛玉也不在意,只看着远处通红的石榴花,便诧异道:“什么时候这里多了许多石榴花?”
探春笑道:“太太说了,那石榴多子,便是皇宫里嫔妃娘娘的盆景也多是石榴,大姐姐可不就是那宝玉说的什么榴花照宫闱的,所以太太吩咐了,多多种上一些石榴花,祈求娘娘多子多孙。”
黛玉听了,不自禁地心中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
宝钗却是笑道:“大姐姐端庄儒雅,知书达理,又是生在了那大年初一的,谁都知道是个富贵的主子,明儿里再替皇上生了龙子,可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探春笑道:“到底是宝姐姐,说话也是说到了太太心坎子里,怪道大姐姐也是那样喜欢宝姐姐呢!”
宝钗一笑,越发显得端庄柔媚,却是并不多说话了。
才太阳渐渐热了起来,众人便进了贾母房中,可巧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在。
正值王夫人道:“听说那人家也是极好的,哥儿也是生得人才齐整,如今又是皇上身边的侍卫首领,那可是正经的旗人呢!大姑娘许了过去,是正经的正房大奶奶,自然是尊贵的。”
众姐妹面色都是一变,黛玉更是眼中一冷,未曾料到王夫人对自己之事真是急不可耐。
薛姨妈听了王夫人的话便笑道:“按姐姐这么说,倒是极好的一处人家了。”
说着看着黛玉笑,道:“素日就说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可见正合了那富贵呢,如今多少包衣人家的闺女,不管如何才貌双全,若没了过硬的身份,也是那正经旗人家不愿意娶的。”
黛玉此时最听不得别人再提她亲事,因此听了,心中恼怒。
语气有些淡淡地道:“不知道舅妈和姨妈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多少包衣人家的闺女也是那些旗人家不要的?难不成舅妈和姨妈竟是忘记了?虽说我是寄居在外祖母身边,可到底我还不是姨妈的闺女,也不是姨妈的闺女,我的终身大事,什么时候由着舅妈和姨妈做主了?再说了难不成舅妈和姨妈也忘记了如今的规矩了?凡是在旗女子未经过选秀,是决不允许私自婚配的?”
王夫人和薛姨妈一惊,顿时想起黛玉不是包衣人身份,便是亲人,也只有贾母一个,心中自然也想起了自己未免逾越了贾母去,不由得有些讪讪的,忙都陪笑道:“不过就是说笑罢了。”
贾母呷了一口酸梅汤,淡淡地道:“太太也别在我跟前说得多好,如今也不怕姨太太笑话,也当着她们姐妹们都在,我就实话说了罢。先别说林丫头是那正三旗的正经姑娘,再说了,我也曾有人说林丫头命中不该早嫁的,便是去是留,也不是你我等人能做主的,她只管做她自个儿的主罢了,我今儿说明白了,也就是说谁也不必打着她的主意,给她说什么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