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在院子里喊道:“黄鳝,乌鸦,你们帮帮我吧,我求你们啦!”
黄鳝拉开们,一边出来一边穿着衣服,问道:“瘸子,什么事?”乌鸦嘴也出门来了。
“福娃子跑了,现在都还没回来。你们帮我找找吧!”
“什么时候跑的?你怎么不早说?”
“谁知道他会跑?谁知道他跑了就不回来?”瘸子说着,哭着。
“没事!瘸子,我们马上去找!猴子!拿电筒,找你儿子去!”
黄鳝说:“他会往哪些地方跑呢?”
“猫娃妈,你和你男人找大队上!黄鳝,你和猴子顺着公路往街上找,看他在不在游戏厅!我去山那边瘸子妈那里看看!这么冷的天,他不可能在野外!瘸子把傻子看好!”大房子里的人都出来了,乌鸦嘴分派着人去找福娃可能去的地方。
房子里的人都出动了。如果这时候有小偷来,一定会发大财的,房子里没有一个有力的人了,瘸子也带着傻子走了。他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他们从小洗澡的堰塘。
瘸子拿了一把小电筒给傻子,这是福福每天晚上“起夜”用的。瘸子把电筒放在傻子的另一只手里,这只手也不够灵活,瘸子就把电筒按在她胸前。
瘸子在前面走着,傻子在后面跟着。她一路走,一路看着电筒光,那光有时直射天空,脚下一片黑暗,瘸子马上回身把电筒给她弄好。可这傻子不知道是控制不了电筒,还是好奇在玩电筒光,她走一会停一会,低着头站在路上。瘸子走了很远,她好像没有反应似的在路上站着。
瘸子站在山顶看着山坡路上玩着电筒光的傻子,一回头快速地走了,顾不了这么多了。找福福要紧,反正这山坡路上没有坑坑凼凼,让她先呆着吧。
瘸子走到了堰塘边,用电筒在水面照了一圈。他一边走一边喊着,没有声音。这冬天的夜真静,静得连风声都没有。他感觉到了颈窝凉凉的,一下,又一下,下雨了。
福娃!你在哪里?下雨了,你感冒了咋办?瘸子沿着堰塘的埂走着,他照着树根下,照着芦苇里,照着那些芭茅丛里,只要这偃塘里能看到的地方,他都看了。没有。他心里塞满了恐惧,他发现他对福福一点不了解,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会“跳水”吗?他不会游泳,这些堰塘都被人承包了,里面养着鱼,他们没有了野外洗澡的机会。如果他跳了水……不可能,不可能。瘸子给了自己的嘴巴一巴掌,骂着臭嘴。
瘸子看看天,黑黑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雨点在电筒光里带着银光出现,带着银光消失。雨越来越密了,他听见了身边菜叶被雨点砸出的声音。瘸子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傻子呢?瘸子往山坡上看去,没有傻子的灯光。她在干什么?还在山的那一边?瘸子赶紧走出堰塘区域,在山坡上费力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想。
黄鳝找着福娃了吗?乌鸦嘴找到了吗?猫娃爸妈找到了吗?瘸子走到山顶,他往坡下看去,还是没有傻子的电筒光,也没有傻子的声音。她跑回去了?不可能,这傻子从来不会一个人呆着,不是跟着瘸子就是跟着瘸子妈,她一会儿不见瘸子或瘸子妈就会到处找。
瘸子一路走,一路用电筒照着路两边。突然,他看到了脚下的蓄水池。这个池早干了,只有到下种和管理季节,水库放水来了,这池子里才会有水。他的电筒光照着了一个人,他愣着看了一下,惊恐地喊道:“傻子?”他沿着梯子,几步跛进池子里。傻子的电筒丢在一边,已经摔烂了。傻子歪在池边,眼睛闭着。
“傻子,傻子,你怎么啦?”瘸子喊着,用手拍打着傻子的脸,傻子没有反应。
“不可能,不可能……”瘸子一手拿着电筒搂着傻子的颈子,一手掐着傻子的人中。傻子先动了一下,接着咳嗽起来,咳完了,她抬头看着瘸子喊道:“大哥……大哥……”瘸子忽然笑起来,说道:“大哥在,大哥在,我们傻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走,我们回家。”
说着,瘸子站起来,一手拉着傻子。傻子也站起来,可马上又蹲了下去。瘸子扶着傻子,傻子站起来,可瘸子一松手她马上又缩了下去。
“咋了傻子?”瘸子感觉到傻子可能受伤了,伤着了哪里?瘸子在傻子的身上四处捏着。捏着伤了的地方,傻子就会疼得歪嘴,就会痛苦地望着瘸子。瘸子知道,是傻子的脚伤了。
他扶起傻子,弯腰抱起傻子,把傻子扛在肩上,他没法背傻子,只有这样扛着傻子。傻子真的听话,她被担在瘸子的肩上,不动不闹。瘸子照着电筒,跛着。上山容易下山难,突然脚下一滑,瘸子坐在了山路上,傻子滚在了一边,路已经滑了。
“瘸子,找到了。喊你在家里,你跑出来干啥?”
“找到了?找到了?”瘸子坐在地上,惊疑地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回家再说吧。傻子呢?”黄鳝把电筒递给瘸子,瘸子用电筒照着傻子,傻子在离瘸子仗把远的地方爬着。
“傻子的脚摔伤了。”瘸子一边起身一边说。“你自己小心点,路有点滑了。”黄鳝说着,几步走到傻子身边,腰一弓,就把傻子背到了背上。
“福娃!福娃!”瘸子还没上阶檐就喊了起来。
福娃抬起头看着门口,瘸子走进门,一把抱住福娃,哇的一声哭出来:“你吓死爸了,我几个池塘都去找了,没有找到。天这么黑,这么冷,你淋雨了吗?”瘸子哭着说着,抚摸着福娃,就好像几十年没见了一样。
福娃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倚在瘸子的身上,让瘸子尽情地摸着。福娃也哭起来,他大声地哭着。乌鸦嘴,猫娃的爹妈,整个房子里找福娃的人,听着这父子的哭,也抹着眼泪。他们能理解瘸子的艰辛和害怕,但他们没法体会这种艰辛和害怕对瘸子的折磨。他们知道福福“造孽”,但没有人能生活在福娃这种“造孽”的凄苦里。他们听着这伤心的哭声,只有跟着流泪。
“好了!不哭了!我们福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瘸子揩干了眼泪,拍着福娃的头。“哦,看一下你妈,她摔伤了。” 瘸子说着,走进屋里,黄鳝已经把傻子放到了床上,傻子坐在床上,流着口水,木然地看着满屋子的人。
瘸子又通身捏着傻子,捏到傻子的痒处,她咯咯地笑,捏到她的痛处,她会痛苦地看着瘸子,裂着嘴。其他的地方,傻子就没有反应。
“是脚脖子崴了!”瘸子说。
“哦,没事了,麻烦你们了,这么晚了,你们回去睡吧。” 房子里的人都回家去了。瘸子捏了一下傻子的脚,然后去关门。乌鸦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递给瘸子说:“这是猴子的泡酒,专弄扭伤的,你给傻子四处擦擦吧。”瘸子接过药酒瓶子。
乌鸦嘴走到福娃身边,盯着福娃不说话。福娃不敢看乌鸦嘴,低着头,弄着手。
乌鸦嘴用手指戳了一下福娃的头,严肃地说道:“你好好想想吧,你不小了!你马上就上初中了!你不知道你妈呀?你给你妈赌气!长本事了,敢跑了!你风光了,让整个大房子的人四处找你!你太有面子了!老娘活了几十岁都没有你这面子!你爸又要管你妈,还要到处找你!你看你爸这一身,你看你妈摔的样子!你好好想想吧!你……要是还这么不听话,就别喊我妈!我没有你这种不懂事的儿子!狗娃虽然懒,虽然不踏实,但从来不做你这种让爸妈提心吊胆的事!你还嫌你爸的事情不多!”乌鸦嘴说完,又默默地看了福娃一会儿,转身走了。
“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喊你你没听到?这么冷的天,你病了怎么办?”瘸子手上给傻子擦着药酒,嘴里说着。
“我就在生产队保管室的阶檐上!”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呢?我在外面喊那里大听见的……”福娃低着头不说话。
“好了,回来就好了。去睡觉吧。哦,还没吃饭。我马上热一下,吃了饭再去睡。”福娃一听,知道爸妈也没有吃饭,他自己走到厨房里,搭着火,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