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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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唯独那眼角,一点晶莹,一点湿润,不知道是雪光,还是泪光,更显得风姿楚楚,隐隐透着一点姣妍的红。

枫林中原也有一处小轩,冯云一面让着三春姐妹和湘云,一面又对水溶道:“姑娘弱,王爷也别叫姑娘忒也着风了。”

也是将姐妹几个引开的意思,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叫她们知道的好。

水溶点头,见三春姐妹和史湘云都跟着冯云进了小轩,才劝黛玉道:“如今既然来了,就宽些心,若是你这般模样,世伯他们岂有不担心的?”

一枚红枫叶落进黛玉怀里,衬着嫩黄的褂子,越发显得殷红似血。

不知道这枚枫叶上,融化了的层层温润晶莹,是黛玉的泪?还是黛玉的愁思?

捏着枫叶,黛玉轻轻地道:“虽然这里有外祖母,有姐妹,可是终究不是我自己的家,外祖母再怎么疼我,我还只是个客人。哪怕家里是穷的是烂的,到底自家身份在那里,我还是喜欢自己的家,只是却不知为何一定要来此?便是周全了又如何?只要在自己家里,哪怕一辈子都是个药罐子我也愿意的。”

说着不禁又泫然欲泣,虽然离家仅仅数月,可是竟似过了千年万载。

水溶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疼,道:“你也莫太多心,你只记得,不管何处,总有人记挂着你好不好就是了。”

说着有指着一旁的石桌石凳,道:“你且坐下,我给你把脉瞧瞧。”

黛玉听了破涕一笑,娇声婉转,道:“什么时候你也学这劳什子了?”

一旁跟着服侍的丫鬟早已抱来了锦垫铺在石凳上,亦在石桌上铺了一层软缎,沏上了香茗,两人相对坐下。

又有一个小丫鬟捧上了一个白玉小香炉来,一缕淡淡的青烟从凤凰嘴里袅袅吐出,清清淡淡的,却是枫叶的寒香。

雪雁拢起了黛玉的衣袖,纤细的手腕,皓如白玉,乌沉沉的鹡鸰香念珠却更加显得分明,密密地缠绕在玉腕上。

雪色下,他温润如玉,清澈的目光荡漾着温柔和关怀,却又更多了一些只有贾母眼里才有的温暖。

修长温暖的手指搭上黛玉冰冷的玉腕,黛玉激灵灵地打了个颤,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不自觉地又怔怔落泪。

“你是思虑太过了,伤心伤身,雪雁闲了,也多宽解宽解你们姑娘。”

一方洁白的丝帕递到黛玉眼前,水溶道:“想必这些时候,你又哭了不少次罢?”

黛玉拭泪,雪雁已道:“王爷不知道,如今我们姑娘,哪里像家里那般自在呢?吃用一点子东西都要看人眼色的。虽有老太太疼姑娘,可是多少人都是一起眼高手低的东西,姑娘身边若不是有紫鹃姐姐,只怕使唤吩咐他们也不听呢!”

黛玉轻斥道:“雪雁,就你最多话的!外祖母很疼,哪里有委屈了?”

雪雁撇撇嘴,道:“姑娘也别说我不是。我跟王嬷嬷冷眼看着,多少人都不如意呢!我们不过都是外人,那些下人怎么听我们的吩咐?面儿上恭敬,底下闲言碎语可是多着呢!真真老太太想得周到的,所以派紫鹃姐姐服侍姑娘,调汤弄水,紫鹃姐姐的吩咐她们还听些。”

说着眼圈儿也红了,道:“姑娘家常煎药吃的人参,原都是到太太房里去拿的。前儿姑娘病着那时候,我去太太那里拿人参,不想太太竟午睡,金钏儿就叫我等着,可我竟整整等了两三个时辰,若不是怠慢姑娘却是什么?我们刚来就这般对我们,明儿里要是住长久了,还不知道怎么待姑娘呢!”

水溶脸上便现怒色,恨恨地道:“这个恶妇,亏得还是诰命夫人呢!”

黛玉淡淡笑着,却摇头道:“罢了,我自知初来她便先有三分防范的,原是外人,自然不若她们自家人那般殷勤了。”

雪雁忧伤地看着黛玉略有憔悴的容颜,声音亦有些哽咽:“姑娘从小时候儿,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别人只道老太太是疼姑娘的,宝二爷他们尚且靠后,只是太太终究是管家的太太,底下人多是看着太太的眼色行事,不过只是面儿上对老太太殷勤罢了。”

黛玉并不在意,道:“你也差了,这里我也只跟老太太亲罢了,前儿生病,老太太不是送了许多人参燕窝的?只能着用,别到太太房里拿人参了,便是去拿,正如你说的,也未免耽误了煎药的时辰。”

雪雁点头答应了,只道:“便是叫我去拿,我也必定不去。宁可到老太太那里问老太太要,我也不到她那里拿!”

水溶只问道:“你姑娘那里,当真断药?”

雪雁哼哼了几声,才道:“断药是必定不敢的,就是药也不能次一些儿的。只是她们总是拖着罢了,也不是一遭儿两遭儿的事情的,看似无意的,实则有意如此,只是她们做得圆润,家里没人知道罢了,我几次去拿人参,都可巧太太午睡。我跟王嬷嬷心里便是明白,也终究是外人,自是不敢说什么的。”

说着又哼哼唧唧地道:“也不知道这二太太怎么这样对姑娘?我们来的时候,难道是没带银子来交给链二奶奶的?都说二太太是慈善人,大太太为人最是刻薄,可是自从咱们来了,倒是大太太对姑娘好些,时常还特特做些针线送姑娘。”

黛玉轻叹道:“罢了,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的?我们只过着我们自己的日子罢了。”

雪雁昂然道:“我是姑娘的丫鬟,自然一色要替姑娘想。姑娘虽图着方便,可是却不能受着她们这样的慢待。姑娘从小儿娇贵惯了的,如何能受委屈的?别当我年纪小不明白,三位姑娘也还罢了,可是那云姑娘每每抢白姑娘,前儿若不是她,姑娘如何能受伤?”

水溶大惊站起,问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怎么受的伤?”

黛玉轻拢眉头,淡淡地笑道:“你听她胡说呢,不过摔倒了,哪里就伤着了。”

水溶原本温润的眼神带着一些凌厉,道:“你从小儿在家里,连块油皮也不曾蹭到,如今到了这里,却偏偏就受了伤。罢了,明儿里我跟母亲和祖母说一声,接你过来这里住罢。”

说着就欲过去,却给黛玉叫住了。

嘴角噙着轻笑摇头,道:“罢了,我还是住在外祖母身边舒心一些。虽然那样儿,可是到底外祖母是极疼我的,也舍不得我住在别处。再者说了,原本就是为了那法耶住持的话来的,既然如何,何苦违背?你们都是为了我的命,才叫我进京来的,何苦你却反对住在那里了?”

清澈纯净的目光凝视着水溶,黛玉叹道:“便是果然略对我好些,只怕也有是非,又是何苦呢!”

凝视着黛玉清丽如画的容颜,心伤于她小小年纪却那般的忧伤,水溶怔怔得良久不语。

忽然伸手入怀,水溶取出一个手帕包儿,打开来时,却是一只乌沉沉的青黑色玉镯,虽是黛色,却温润清澈,雪光映照,隐隐宝光流动,那玉镯光滑温润,并不曾镂刻花样,却偏偏透着青草纹样,隐隐一点殷红其内。

轻轻放在黛玉手里,水溶笑道:“自那日从江南回来,我竟得了一大块黛玉呢,寻求了一个高人名匠,花了一年半的时候,才细细琢出了这只镯子。不过你如今年纪小,只怕带着也松,明儿大些了再戴罢。”

说着点着那玉环上的一点殷红,道:“这只玉环奇就奇在这点殷红上,竟似血泪凝结一般,你瞧,在这玉环上,竟好似流动似的。还有这青草纹样,我特特嘱咐了那玉匠不镂刻花纹的,生怕凹凸不平压着你的手腕,却偏偏这玉环琢出来就带着天然纹样。”

黛玉讶然,拿着细细打量了一会,竟觉得有些淡淡的微光。

雪雁笑道:“这样稀罕东西,还是姑娘回头叫紫鹃姐姐收起来,她比我可妥当得多,她收的东西,底下人也并不敢动的。”

黛玉却只将玉环放进了荷包里,贴身带着。

水溶一笑,心中情不自禁地欣喜,笑道:“这枚玉环也有个名目,叫做青鸟。”

王母驾前,青鸟如乌,爱情信使之称,幸福也。

香炉里淡淡的香烟飘渺,凝结在眉头,缠绵在心中,一时之间,竟相对无言。

惜春忽然推开了小轩的玻璃窗子,远远叫道:“林姐姐你快来,在外头吹这么多风雪做什么?”

黛玉听了一笑,朝惜春挥挥手,扶着雪雁的手欲过去,水溶道:“都是女儿家,我不过去了。你在那里若是有事儿,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必不能再叫你受了委屈。”

黛玉点点头,逶迤到小轩前,却见上面一个小匾书着“醉枫轩”三个字,甚是苍劲有力。

进了小轩,轩里却是温暖如春,三春姐妹和湘云围着熏笼和冯云吃喝说笑。

窗台上却有一盆攒三聚五的单瓣水仙点着宣石,花瓣如玉,花蕊娇嫩,竟是如玉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