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姐妹本就是极聪敏的人物,心念一转,也就明白了大概,便道:“老祖宗知道不知道?”
黛玉水灵灵的眸子只看着贾敏,贾敏方笑道:“今日进京,先是见玉儿,来日里,自然还是要登门拜见了娘亲的。”
言下之意就是贾母并不知道他们夫妻假死之事。
黛玉呆呆地道:“爹娘好容易脱身,如今不怕?”
贾敏含笑道:“如今又不是林如海和贾敏,自然不怕什么,那林如海和贾敏,早就不在人世了。”
黛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笑道:“爹和娘是要换了身份的?”
贾敏神秘一笑,道:“换得了身份,换不得人,我倒是想去见见,当日里那样算计我女儿的人的脸面呢!”
见贾敏一派活泼淘气,竟是单为了刺那王夫人的眼,北静太妃先笑道:“你倒是淘气了极多,单为刺她的眼睛不成?”
贾敏冷笑道:“如今走得地方多,见识自然也多了,我只恼她竟那样算计我的女儿。当年里那样算计我,我也懒得跟她斤斤计较,但是这么些年里,却处处算计我无辜的女儿,我如何不恼的?”
北静太妃眉头也是略略一皱,道:“依我说,倒是去见见才好,也好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省得这么大年纪了,还斤斤计较年轻时候那么多的事情!也不想想,当日里若真是要挑出来这么些事情,还不得将整个王家都蠲了去的。”
贾敏道:“如今她也是儿孙满堂的,那么些年的事情了,若真翻出来,就不知道她这张脸放在哪里的。”
听了贾敏满是孩子气的话,林如海宠爱地笑了笑,伸手拉着黛玉在跟前细细打量了好半日,才道:“爹爹的宝贝女儿长大了,竟是大姑娘了。”
黛玉娇笑道道:“这是自然的,爹爹和娘,好些时候没见玉儿了呢!”
说着一手一个,拉过迎春和探春,道:“这是大舅舅房里的迎春姐姐,这是二舅舅房里的探春妹妹!”
末了才拉着惜春送到贾敏跟前笑道:“这是珍大哥哥家的惜春小妹妹,娘你瞧瞧,和咱们娘儿两个可是像的?”
三春姐妹上前一齐拜见,林如海笑道:“果然是尽出才气佳人,娘子,真不愧和你有血缘之亲呢!”
贾敏自然是连声赞好的,只是两只手竟拉不得三个姑娘,只好道:“好得很,怪不得玉儿每每在信中连连夸赞的。”
无暇一旁嘟嘴道:“老师父老师娘,还有无暇呢,你们可不能将无暇给忘记到一旁了。”
众人听了失笑,贾敏拉着她到跟前,笑道:“方才见到你在门外耍威风,倒是好得很!记得你小时候,你父皇还带了你到我们江南老家里,只怕你也不记得了罢?”
无暇不满地道:“你们也都是不好的,北静太王姨丈也早早将王位传给水哥哥,老师父和师娘也金蝉脱壳,都是父皇那个老不羞的,早早就将江山社稷丢给皇上哥哥,你们也跟着他学,让我好生不满的。”
北静太妃指着她道:“真真都是给家里宠爱坏了的,连太上皇老圣人她也说得。”
无暇委屈地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皇上哥哥在背地里也跟我抱怨呢,可见父皇的行为,已经是天人共愤!”
说着对自己点点头,道:“对,就是天人共愤,我又懂得一个成语了!”
无暇一阵插科打诨,倒让黛玉消散了不少与父母重聚时的愁绪,自然心中暗自感激。
无暇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却亦是心细似发,轻而易举就能看透人的心思,瞧来在皇宫从小长大,这些看人的本事是天生就有的,但是虽然任性,却不骄横,比之湘云有话直说的性格,更懂得为别人着想。
黛玉晚间与母亲同住一屋,细叙别后之事。
听得贾敏是怒极,冷笑道:“我原说泱泱大族,纵然在家教养不怎么样,也很该知道些本分身份的,哪里知道竟有这样的姑娘!竟是给嫉妒蒙住了心智,那颗心都沾了灰尘,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黛玉因笑道:“这些事情理他们做什么呢?我只想问,这么些时候,爹娘过得可好?每每送些信来,总是三言两语就完了的,也不告诉玉儿你们到底在做一些什么。”
贾敏眉开眼笑,道:“到底还是外面的天地是极广阔的,我玩了这么些时候,才知道素日里眼界之窄。”
絮絮叨叨,说起了采莲撷花之景,满脸,都是温柔如水的笑容和幸福。
黛玉问道:“娘说去拜见外祖母,可真是要去么?就不怕他们的那些闲言碎语的?”
听了黛玉的话,贾敏忽而笑道:“我就只想见见,我那贤德的二嫂子见到我和你爹仍旧是比翼双飞,她的脸色如何。”
黛玉笑道:“娘什么时候变得跟小孩子似的了?真如北静太妃说的,越发活得年纪小了一些。”
贾敏道:“瞧瞧,你还没进门呢,倒是惟你婆婆独尊了。”
黛玉脸上大红,嗔道:“娘说什么话呢?这也是做娘的和女儿说的话?”
贾敏不以为意,道:“我们娘儿两个,私房话还是不能说的?也不想想,那家子母女两个,背地里不知道算计了多少,说了多少异想天开的事情呢!再说了,我也并没有出格,难道我女儿的亲事,我还说不得的?”
黛玉听了,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些,呀!恰如那桃花深处的万分娇羞……
那贾敏原本是要与林如海同去拜见贾母的,黛玉自然也要去。
贾敏只笑道:“罢了,你们好容易清净一些时候,还去做什么?没的更叫人嫉恨你!我去就好了,我自己的娘,我还见不得了不成?”
黛玉听了只好道:“既如此,娘可别惹了什么事情出来才好。”
贾敏摆摆手,道:“瞧你还是我女儿呢,竟教起我来了,你放心,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着便与林如海向北静太妃告辞,北静太妃笑道:“去见见也好,省得他们还算计你的闺女!”
贾敏虽是盼着早早见到母亲,可是到了贾家门口的时候,竟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林如海与妻子坐在车中,握着她温软却有些冰凉的小手,柔声道:“你嫁了我这么些年,又迁居江南,如今好容易得见岳母,竟是近乡情更怯了不成?”
贾敏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正是近乡情更怯呢!不知道娘亲如今是何等模样了?她老人家中年的时候我出嫁,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时光这样飞快,我竟不忍见到娘亲流泪的情景了。”
林如海道:“既然来了,怎么着都该拜见岳母。再说了,咱们女儿在那里,也多亏了岳母她老人家照应着,才有今日周全。”
听了林如海的话,贾敏深吸了一口气,俏脸生笑,道:“好!”
门房虽然不认得贾敏和如海夫妻,却因是递了的是北静王府里的帖子,自然不敢怠慢的,忙起了进去。
那贾母也正因姐妹们不在跟前,宝钗湘云又受了折挫,不敢出来,自然屋里冷清的。
知道贾母耐不得冷清,凤姐儿便忙带着巧姐儿与李纨在跟前凑趣说笑。
见巧姐儿聪明伶俐,贾母道:“想当日里,敏儿也是这般在我跟前,最是娇俏可爱的,人见人爱。”
想起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贾母自不免落下泪来。
凤姐儿明知道贾母伤心,却忙笑道:“老祖宗竟是舍不得早上赏我的那块枣泥馅儿的山药糕不成?竟在这里淌眼抹泪起来?若是舍不得就直说,免得外人笑话我不孝顺,竟抢了老祖宗的山药糕来吃!”
贾母叹道:“人老了,竟都不中用了,眼见姑娘们不在跟前,屋里越发冷清,就想起往事来。”
说着又问凤姐儿道:“那宝丫头和云丫头到底怎么着?我知道,你必定是知道的,快些跟我说明白了。”
凤姐儿听了,虽然有心不幸灾乐祸,但是念及两人实在很不像样子,也只好忍住了,方娓娓道来。
原来那宝钗湘云二人狼狈从北静王府回转,思及皆是黛玉之过,两人是又气又恨。
湘云拿着手帕轻拭着宝钗嘴角的血迹,恨声不绝:“真真她们竟是天王老子不成?我们去的也是北静王府里,并不是她林家,如何人人都为她出气?捧得她凤凰儿似的,我们竟是地上的泥泞了!”
湘云的手触了宝钗嘴角,只痛得宝钗抽了一下身,心想湘云到底还是自己的人,不免十分得意之中,更对黛玉恨之入骨,见湘云倒比自己还气愤些,便委屈地落泪道:“我竟也不知道错在了哪里,偏她们竟人人挑我们的不是。”
湘云果然入瓮,恨恨地道:“似姐姐这样端庄稳重又极知礼的人,除了姐姐无辜成了贱民之外,别的真是无可挑剔的,倒是那公主好生刁蛮,青红皂白也不分地就吩咐人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