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忙摆手道:“你又拉扯我做什么?我说的话我自己心里还不记得不成?我也不曾说过要接云丫头来的。”
惜春道:“这就奇了怪了,既然姐妹们都没有这个意思,如何宝姐姐却说是我们姐妹们的意思呢?这可不就是拿着名声儿往我们姐妹们头上扣么?难道新来的四个姐妹是知道云丫头,所以和宝姐姐商议出来的意思?”
贾母方笑道:“你这小丫头,又拿新来的姐妹们取笑,她们又不曾见过云丫头,更不认得她,如何商议了接她的意思来?”
宝钗早涨红了一张粉脸,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道:“只因素日里想她与我们姐妹们情分极好的,姐妹们自然愿意她来的。”
惜春道:“素日里只怕倒是和宝姐姐情分最好的,和我们可是没什么情分,接不接她来,我们也不用在意。只宝姐姐日后记得别拿我们姐妹来说事才好,不然不知道内情的人,还当我们姐妹都是没脸的,明明情分不好,偏睁着眼睛说瞎话。”
听惜春一阵奚落,王夫人自然面上无光的,忙对贾母笑道:“倒是接了史大姑娘来也好,史大姑娘倒还是知道劝一些宝玉这些经济事务的,若是能叫宝玉听从,竟是我们全家的喜事了。”
贾母瞅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宝玉,只见他正盯着窗下和鸳鸯一同描花样子的黛玉,不由得心中十分气苦,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有这意思,那便打发人去接就是了。只素日里我们常说人家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如今瞧瞧你这宝玉,先时说他跟着素玉出息了一些,如今竟还是未改的。”
偏生宝玉倒是听了这话,见姐妹们都看着自己,不觉也有些讪讪的,笑嘻嘻地道:“原当那教书的先生是极轻松的,只过了些日子,才知道也累得很,竟叫我在那里吃喝也不好,倒不用去受那份罪过了。在这家里,难道还短了我的吃用不成?”
贾母道:“你只说自己在那里累得很,怎么却不见卫家和冯家的哥儿抱怨的?说到底,还不过就是你没那份上进心。”
宝玉又恐贾母说教,忙笑道:“我去吩咐人去接云妹妹去!”
不等贾母说话,便忙一溜烟地去了。
那湘云接来了,倒仍旧是和宝钗一般无异,比别人分外亲厚。
可巧袭人的妈死了,回了王夫人之后,王夫人便吩咐赏了四十两银子与她,又命她不用来回自己,只管自己回娘家送殡。
湘云素知袭人家中贫寒,虽然这些年恢复了些元气,到底不比这里的面子大,便有心想助她一些。
只是想着自己没钱,也是有心无力,便撺掇着宝玉拿钱。
宝玉问晴雯时,晴雯淡淡地道:“银子钱都是花大姑娘自己收着的,我又见不到一个子儿,问我做什么?”
宝玉又只得去问麝月,麝月回身去那堆放杂物的小屋里打开了螺钿小柜,抽屉一打开,不过就只有几块碎银子和一些串子钱,便纳罕地道:“我记得钱都是放在这里的,如何竟只有几两碎银子了?别是遭了贼罢?”
晴雯因知都是袭人把持着宝玉的花用,其中到底有甚藏掖,自己也不知道,便冷笑了一声,道:“说什么贼不贼的?难道这里还有人眼皮子浅去拿那钱不成?又不是没见过几两银子的。钥匙原本都是在你们手里的,别人除非是撬了那柜子,不然就是那钱自己长了翅膀飞出去了。”
麝月只得将那螺钿柜里的几两银子取了出来,道:“只剩下这些了,实在也没了。”
说着不免也十分纳闷地道:“这么些时候,二爷的月钱和太太打发人送来的银钱,少说也有七八百两了,如何竟都没了?”
宝玉掂量着手里这几两银子,深觉拿不出手,道:“这可如何是好?还不够给袭人买脂粉呢!”
晴雯听这话极刺耳,便道:“那袭人原是金贵,用的脂粉也是比姑娘们还好的,姑娘们一个月不过二两,她倒是好几两银子也不够用的。”
宝玉忙笑道:“你若是想用脂粉,你也用就是了,她也不说什么的。”
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的脸面,用你那心肝宝贝的脂粉,回来还不吃了我呢!”
说着便掀了帘子径自进自己房间去了,也不理宝玉这些事情。
湘云瞧着宝玉手里的银子,眼珠子一转,道:“爱哥哥,我心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呢?”
宝玉忙问道:“什么主意?快些说将出来,我也好弄些银子与她,算是咱们俩的一点子心意。”
听到“咱们俩”三字,湘云心中一甜,便忙凑到了宝玉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宝玉跌足笑赞道:“好得很,倒是你脑子比我灵活些。我这就去,好歹早些给她弄够了她家中出殡用的钱,她也心里好过些,不用哭得那样厉害。”
急急忙忙到了潇湘馆里,果然姐妹们都在,绮纹姐妹和岫烟黛玉坐在炕上,三春和宝琴围着熏笼坐,紫鹃和紫云坐在窗下搭着灰鼠椅披的椅子上做针线,便先赞叹了一声道:“好一幅百花闺艳图!”
见他不经通报便进来,姐妹们心中都有不悦,黛玉淡淡地道:“二哥哥这般匆忙而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宝玉听了忙笑道:“竟有正经事情来的,还要瞧妹妹的意思呢!”
见姐妹们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不觉也有些得意,道:“妹妹也知道袭人的妈死了,他们家也素来极贫寒的,虽然如今也好些了,到底出殡花消极大,因此不如送她几两银子,也叫她不用为家里担忧那个样子。”
黛玉眉头一皱,问探春道:“我素知家中是有旧例的,外面的丫头家里死人赏多少?”
探春道:“外面进来的姨娘家里死人了,自然是赏四十两银子,我也听人说了,太太已经赏了。”
黛玉听了便对宝玉道:“既然太太已经赏了银子了,你还来我们这里罗唣什么?难道我们姑娘们就是有钱的?一个月统共不过二两银子,还不够你一封徽墨的钱呢。还是你竟是想来叫我们姐妹们凑了钱给她?”
宝玉忙陪笑道:“小蓉媳妇死的时候,一个棺材还是上千的银子买不得的,那几两银子,哪里够他们家出殡花消的?听说妹妹是有极多的银子的,所以想请妹妹发些慈悲,赏她几两银子,也不枉了素日里姐妹情分一场。”
黛玉听了登时大怒,腮上通红,道:“二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妹情分?我和她有什么姐妹情分?你也拿她来比我。那可儿是什么身份?她一个丫头是什么身份?你倒是拿你屋里人来比可儿来!亏得你也是大家子的公子哥儿,这个礼数也不懂了。我有钱又如何?纵然是家财千万,那也是我林家的,凭什么你屋里人的妈死了,倒要我来出银子?”
三春也不悦地看着宝玉,探春道:“二哥哥这是做什么?要银子倒要到姑娘房里来了。”
宝玉却有些委屈地道:“我也不曾说错话,林妹妹却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素知妹妹银子是多的,就连赵姨娘那样的奴才都能得了妹妹的银子的,如何今日反不体谅袭人了?亏得她素日里还对各位姐妹殷勤小心呢!”
探春听了这话,心里也恼起来,冷笑道:“原来老爷房里的赵姨太太却只是奴才,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有了我和环儿两个儿女的奴才。你那屋里的袭人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老太太赏了给你使唤的一个丫头子,素日里给她三分脸面,如今仗着和你那点子事情,架子倒是拿到了贾家姨娘身份来了!”
说着便站起来,怒道:“这倒是要到老太太跟前评评道理去,什么时候我们家倒是多了一个叫花袭人的姨娘来,回娘家送殡倒是按着姨娘的例了。也要问问太太,是不是顿了那花袭人的赏钱,让二哥哥要到了林姐姐房里来。”
一面说,一面满面泪痕,扶着侍书的手就要往贾母屋里去。
姐妹们忙都拉住了探春,迎春道:“你又给姨太太添堵不成?果然闹破了,岂不是谁都没脸的?”
探春脸上泪痕犹在,道:“我只求个道理罢了,若是二哥哥果然有能为,倒是替你那花袭人到老太太跟前要钱去,到林姐姐这里来算什么?林家辛苦赚的几个钱,都要贴在你贾家不成?就是都扔在了街道上给乞丐捡,也不用白贴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东西身上!”
听到探春要去回贾母,宝玉早吓得是魂飞魄散,道:“不给就不给罢,何必闹得一脸都是泪的?”
探春冷笑道:“你是怕老太太知道罢?我告诉你,别说就你们这一件事情,就是十件事情大家彼此也都心里明白,不过就看在太太面上给你一点好脸色的,你倒是上了西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