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话本尖利,不让惜春,自然说得湘云无言以对,竟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反驳黛玉,只好默不作声。
宝钗却是红了脸,羞若牡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负才色双全,却偏又给惜春说到了她商人身份的痛处,不由得心中暗自忿怒,更恨了黛玉三分,只好瞅着黛玉笑道:“真真林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湘云道:“宝姐姐不过好意说两句,你却怎么老是跟宝姐姐作对?我就不明白这个理儿了,宝姐姐得罪你什么了?若说是客人,想来林姐姐也不过是客人,你凭什么处处针对宝姐姐?”
惜春冷笑道:“你也是个客人,你也是知道规矩的?林姐姐又得罪过你什么?说过你什么?哪里不是处处让着你?怎么却见你处处和林姐姐作对呢?我也不明白这个理儿了,你们不过都是客人,在我跟前,你们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成?好歹林姐姐可是我们贾家明堂正道的嫡亲血脉,你们算是贾家的什么劳什子?”
说着又冷冷地道:“你不过就是姑奶奶是老太太,宝姐姐不过就是姨妈是二太太,不过就是有一点沾亲带故罢了,和贾家有什么血缘?还真当自己是贾家人了,做起我贾家的主儿来,没的让人恶心!”
迎春是贾赦房里庶出,探春是贾政房里庶出,素日小心翼翼还不够呢,哪里如惜春这样说话什么都不在意?
见宝钗和湘云都脸红得下不来,探春忙打岔笑道:“真真四丫头什么时候也这样明白了?到底是长大了!”
正在这时,只听远远宝玉的怡红院里一片扰攘之声,似是起了争执。
宝钗忙笑道:“听声音倒是晴雯,只怕她必定是又跟袭人过不去了,咱们且去瞧瞧去!袭人也还罢了,原是太太身边的人,素日里又是十分殷勤小心的,上下办事十分妥当,那晴雯找她的晦气,可见是十分背晦了!”
湘云立刻卷起了衣袖,道:“咱们且瞧瞧去,我倒是要瞧瞧晴雯寻了袭人姐姐什么不是!”
迎春沉默,倒是探春看了湘云一眼,道:“你倒是十分抱打不平的,只是你怎么知道却是晴雯寻了袭人的不是?这些小丫头子闹别扭,自有宝玉这个主子来调停,咱们却是凑什么热闹?若是有什么失当的,反叫这些丫头子抱怨咱们多事。”
湘云却是不以为意,道:“爱哥哥的事情,可不就是我们的事情?怎么就是多事呢?三姐姐你不去,我是要去的!我最见不过你们这样胆小怕事的行径!”
因此拉着宝钗的手就出了潇湘馆径自过了蜂腰桥,到了怡红院去。
三春姐妹对视了一眼,对黛玉道:“咱们且也去瞧瞧罢,这个丫头素来没心计的,只怕反闹大了,正月里老太太也忌讳。”
黛玉点了点头,姐妹三人亦出了潇湘馆,顺着蜂腰桥慢慢而行。
但见四面银装素裹,处处琼楼玉宇,竟如冰雕玉砌,说不出的华美之意,在这样的琉璃世界中,眼儿也透亮起来,一股凉气直透入肺腑之中,让人不免想起温香拂面的卧室,春暖花开的阳春。
只河边垂下来的柳条如银丝挂面一般,垂入水中,荡漾起微微的涟漪,尾梢冰雪融化,露出些须青皮。
枝条上扎着的翠绸柳叶,栩栩如生,依旧碧翠,颜色经过雪花一打,却微微有些暗淡了起来,是因为过了元妃的省亲么?还是它知道不应该在正月里翠柳满枝头?
还不曾到怡红院门口,就果然听得里面又是哭又是骂的,十分嘈杂,自然也夹杂着宝钗湘云的劝解,小丫头的安慰。
黛玉眉头深深一蹙,皱出一点春痕,却不说话。
探春朗朗的声音道:“大年下的,正月里都正热闹着,偏你们这里闹什么?难道竟是要叫老太太来调停不成?”
一面说一面进去,只见晴雯披头散发的,穿着红袄绿裤,满面忿忿不平,越发显得娇媚婉转。
袭人却是一袭桃红刻丝百子对襟滚白风毛儿的灰鼠皮褙子,素日不动声色的脸上亦是十分的焦急,染上无数泪痕。
见到探春进来,袭人忙上前请安,道:“姑娘们来了,实在是家里闹得不象话了,只好怠慢姑娘们了。”
探春有些不悦地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儿?闹得这样?”
晴雯冷笑了一声,道:“二爷素日里都是花大姑娘伏侍的,一应衣物器具玩意也都是花大姑娘收着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如今丢了东西,倒先责备到我们头上来,难道我们就是那些眼皮子浅的?什么阿物儿没见过?”
探春听了晴雯的话十分不像,便皱了皱眉头,问袭人道:“丢了什么东西?也值得这样劳师动众的?太太知道了必定是不高兴的!若是丢了什么,许是你们谁或是二哥哥拿了去玩,不仔细落在哪里也是有的。”
袭人眼睛红红的,神情十分委屈,一行哭一行道:“若是别的东西,便是打碎了千万也不算什么,只是那白玉九龙碗是老太太珍爱之物,一个留着自己用了,一个赏了给二爷的,若是丢了,奴才几个脑袋可赔得起的?若果然是失手打碎了,找到了碎片也可交差的,只是如今哪里连碎片可找得到的?”
探春听了,便知道是黛玉回来带回的白玉九龙碗,贾母亦是十分喜爱的,早早赏给宝玉的时候还吩咐不许碰了一点子,如今却不见了,也难怪袭人如此焦急,想到这里,不由得更皱着眉头不说话。
紫鹃递给了晴雯一条手帕子擦汗,道:“好端端的,怎么能不见?不是我说的,你们屋里素日里忒也没个规矩了,一个个装神弄鬼的,宝玉又是十分不在意这些的,难道连你们几个带头的丫头也不仔细不成?丢东西是小事,失责却是极大的罪过,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必定不饶的。”
听了紫鹃的话,袭人更是哭得如梨花带雨,平添了一份桃花不胜冬雪秋雨的楚楚柔弱。
探春斥责道:“如今事情出来了,哭有什么用的?亏得你是大丫头,也不先想法子。”
袭人方抹了泪,道:“那碗一直都是在紫檀格子上放着的,不曾有谁动过,我不过就是过年的时候回了两日娘家里,回来也不曾多在意,今日二爷要吃荷叶翡翠汤,还要孝敬老太太吃,所以才想起碗来正配色,谁知竟不见了,到处也找不到。必定是那几日我回娘家里的时候不见的,因此才白问问。”
探春听了便道:“这也是你的不是,难道你回娘家的时候,竟没把什么东西都交割明白的?你也是个老成的,素日里在这里长大的,规矩也是知道的,怎么反在你自己身上,却不在意这些交割的规矩不成?回来的时候你也该点明白。如今丢了这东西,你怪谁去?”
袭人原想姑娘们在这里,必定先替自己开脱,却不承望探春竟说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涨得一张脸儿通红。
晴雯一旁也道:“正是呢,花大姑娘一应大小事故只亲自把持着,走的时候,可不曾将那东西跟我交割明白的,我也不曾见那玉碗,如何今日不见了东西,却先找我算帐?我清清白白的,如何能担这样的罪过?”
宝钗见袭人羞得了不得,忙打岔道:“罢了,此时论起谁的不是来,也没什么意思,倒是找了那玉碗回来才是正经!”
袭人含泪道:“那样名贵的东西,又是宫里的,谁若是拿了去,又怎么能拿出来?”
宝钗想了想,道:“那就细想想,丢的时节到底谁在屋里玩耍过的,许是谁拿去淘气了也未可知。”
晴雯一旁冷笑道:“为了一个劳什子玉碗,倒是要彻查了整个园子不成?我们这里素来是人来人往的,除了林姑娘那里的人没进过怡红院之外,别的姑娘谁没进来过?深更半夜的,宝姑娘也时常来呢,难道也查宝姑娘自己不成?还是凡是进来过的人都是贼了?只是一个玉碗,这贼也忒多了些!”
一句话说得宝钗也红了脸,只好稳住心神,若无其事地道:“依你这么说,倒是外来的贼了?”
晴雯冷笑道:“是不是外来的贼我却怎么知道?只是东西却不是在我手里丢的,亦不是我爪子轻拿了去的,我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端看拿东西的人心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子愧疚罢了。姑娘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也不能为了一件劳什子玉碗,却将我们家的姑娘们都拉扯进去!”
说着口内又冷笑道:“我们家的四位姑娘从小到大,金尊玉贵的,什么东西是没见过的?又不是不知道这是老太太赏给宝二爷的碗,谁还没眼色的倒拿这个去,若是来日见到了,却叫人家笑话!若是这里不好料理呢,就去回老太太去,老太太经历风浪,又是有本事的,必定能捉贼拿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