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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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贾母见她娇俏却十分执拗的脸儿,对黛玉笑道:“你这个妹妹,年纪虽小,可最是冷心冷面的呢,最看不过眼那些肮脏事儿,对那些犯了不是的人最是心硬的,只怕这样的心性,和你一样,在这样的人家里不好过的。”

黛玉听了轻笑,道:“我却喜欢四妹妹这个爱憎分明的品格儿,我也不怕那些!”

吃完了午饭,又陪着贾母解了些午倦,惜春便约黛玉同到栊翠庵里找妙玉讲解佛经。

姐妹两个衣裙生香,轻轻敲开了栊翠庵的庵门,却见妙玉早已迎了出来,依旧是冷冷的,却越发风度脱俗,神姿飘逸,口内道:“好些日子没来了,快些进来罢,正好今儿采集了百草叶尖上的露水,正烹茶呢!”

进去庵堂,惜春在蒲团上坐了,黛玉却坐到了妙玉对面的竹榻上,笑道:“四妹妹什么时候和妙姐姐这样好了?”

惜春瞪了黛玉一眼,道:“我却喜欢这一份干净呢,明儿里若是家里不容我了,剪了头发我跟着妙玉师父修行。”

黛玉知她天性孤僻,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因此也不深劝,总之因果皆有定,谁能说将来不是一个好去处呢?

品完了茶,惜春又听妙玉讲解了些佛经,便是有些困倦,妙玉忙吩咐小尼姑带她去禅房里午睡。

或许在这里,清净的佛家地,惜春才一份稳稳的安心。

黛玉瞧着妙玉看着惜春十分疼惜的目光,心里有些诧异,道:“姐姐倒是和四妹妹十分投契的。”

妙玉看了黛玉一眼,冷笑了一声,随即道:“你竟俗了不成?连这个也看不出来?”

黛玉也不在意,只笑道:“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才白问问。”

妙玉沉默了一会,半日才轻轻地道:“惜春是我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只是我到了江南,她却刚出生就给抱到了宁国府,所以我一来,一是为你,二是为她,也因此比别人分外疼她些,她也喜欢和我亲近,或许这就是天生的那份血缘亲情罢,让她对我更有了一份依靠的心意。”

黛玉倒是给她的话唬了一跳,有些失神地道:“她是姐姐的妹妹?怎么会呢?”

妙玉淡淡地道:“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也没有什么会不会的事情。”

黛玉默然不语,良久才问道:“四妹妹知道么?”

妙玉摇头,道:“她天性聪敏,并不下别人,只是似乎她也有所察觉她不是贾敬太太的女儿,所以才对谁都是冷冷的。”

黛玉凝视着妙玉明亮的秋水眼,问道:“那姐姐为什么却告诉我呢?”

妙玉对她一笑,恰如一朵春花初绽,让黛玉也不觉有些失神。

原来,冷冷的妙玉,破颜一笑,亦是倾国倾城。

“妹妹是聪明人,而且你从小不是常常问敏姨我的身世么?只是敏姨从来不说而已。”

听了妙玉的话,黛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都是小时候好奇,所以满口里常常问娘亲。如今各人都是有自己的心酸故事,也没有那份闲心却在意别人的事情了,自己的事情还顾不了呢!”

妙玉起身走到黛玉身边,柔软的手轻抚着她的青丝万缕,道:“我在这里,终究是庵堂,若是惜春常常来,别人也说三道四对她十分不好,我更不想叫她遁入空门。我们姐儿两个,有一个以身侍佛便已够了,何苦两个都是长伴青灯古佛?我心实在不忍。你在红尘中的大观园里,所以唯独你能好好照应着惜春罢了。”

黛玉叹道:“其实你又何须拜托呢?我和她,本就是亲姐妹一样的。别人说她冷,可是我却分外喜欢她爱憎分明的性格,她并没有因为冷僻,而掩住她天生中的那一份灿烂活泼,比之多少人都是十分可爱的。”

妙玉转过身子,重新又洗了杯子,沏上茶来,浓浓的茶水雾气,笼罩在她青翠的眉头。

“莫以名利论婚嫁,莫以清白入染缸。这是敏姨告诉我的话,今日也告诉妹妹。我是出家人,自然没有婚嫁,不过妹妹就不同了,有了幸福,就要自己牢牢把握,莫要失去才知道珍惜。这里虽然是名利之地,世俗染缸,可是,在天下里,却亦未尝不是一块清静之地,至少,这里有你,还有惜儿。”

妙玉的泪,却忽然大滴大滴落在了淡灰色的缁衣上,亦落入了自己的茶杯中,荡漾起温润的茶水,泛起阵阵的涟漪,双手却不住地颤抖着,似是心神激荡到了极点,不同于往常的平静和自持。

黛玉惊慌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握着她柔嫩软绵的手,脸上也是担忧之色,道:“姐姐为何哭了?”

妙玉泣道:“我在想,这么些年,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疼着惜儿,她是怎么过来的呢?这里的人情冷暖,我亦明白,可是,敬老爷出家,珍大爷不管,蓉哥儿不理,荣国府里必定有人说她是个父亲哥嫂不要的,她终究吃了多少苦?又见了多少冷眼呢?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是揪疼。”

紧紧地抓着黛玉的手,此时的妙玉,不是那个清修中的槛外人,不是那个畸零之人,只是一方心在红尘的妙玉。

清修又有何用?自持又能如何?总之,亦是掩不住天生的那份骨肉亲情,性情天生,无可压抑,方是天然。

黛玉叹道:“姐姐何以如此呢?不管如何,总是已经过去了。不管曾经历过多少阴霾,可是,总有晴天的时候不是?姐姐是参佛的,理应看透了才是,怎么却反而越发担忧起来了呢?佛家论因果,若不是先前的因,如何有这样的果呢?”

说着凝视着妙玉,道:“姐姐的心,姐姐的情,到底还是在红尘中,不曾因为遁入空门,就少却了!”

拭了晶莹的泪珠,妙玉却坐到了菩萨前的蒲团上,静静地敲起了木鱼,诵起了佛经。

庄严肃穆的菩萨,宛如天籁的诵经声,将心底的那一点担忧和疼惜,慢慢地融化在心里,将杂质洗涤一空。

妙玉手里的一串念珠原本十分急促,错落不一,可是渐渐的,却是十分缓和起来,将眉梢的那一点阴郁淡化。

过了大半个时辰,诵经声停止,茶香早已冷却,黛玉却是嫣然一笑,心情仿佛也松快了些。

入画从惜春午歇的禅房里出来,脸上带了些灿烂,道:“我们姑娘头一回睡得这样香甜呢!”

双玉一愣,黛玉顺口问道:“难道在自己家里,你们姑娘也睡不安稳么?”

入画点头叹道:“姑娘素日里哪里睡得安稳呢?先前是和二姑娘三姑娘一同住的,二姑娘是个面性子真木头,三姑娘又是个带刺儿的玫瑰花儿,虽然是姐妹,可也是有些话不投机的,从前姑娘就睡不安稳的,何况如今自己住在廖风轩里,多少时候夜里也是泪染枕头呢!”

黛玉不觉已经滴下泪来,道:“素日倒是我粗心了,到底四妹妹年纪小,哪里能一个儿住着呢?”

说着看着脸色略略有些苍白有些担忧的妙玉,道:“明儿里我就叫四妹妹和我一床住罢,照应也好周全些儿。”

“不,我不跟姐姐住!”惜春执拗的声音从庵堂门口传来,娇小的身影,依旧是冷僻的。

黛玉听了心下大奇,道:“好妹妹,素日里你是最和我好的,如何不肯和我一处住呢?难道是嫌我粗鄙不成?”

惜春走过来摇着黛玉的手,道:“好姐姐,我不是嫌你,能和姐姐住一起,原是我的福分。只是姐姐自己还照应不周全呢,如何能照应我?到时候只怕老太太也担忧,别人也多嘴呢,反对姐姐不好。”

黛玉伸手拉她坐在榻前的蒲团上,轻抚着她午歇后散乱的发丝,轻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梳替她梳着,慢慢地道:“咱们都是姐妹,见到咱们姐妹亲密,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担忧着的?再说了,素日里我的闲言碎语还少么?再多几句也没什么大碍!”

惜春抿着嘴,还是重重地摇头,不肯答应住在潇湘馆。

妙玉一旁淡淡地道:“你常常说自个儿十分寂寞的,所以来找我论佛经,如何今儿林姑娘和你一同住,你反而推辞了呢?”

惜春低头道:“我只是不想打搅林姐姐的清净,再说了,上下大小都是知道我性子不好的,况且东府里每每总是不知道有多少不堪的言语,我又原是有房舍的,若是住到林姐姐那里,别人还不知道能说出多少肮脏话呢,反连累了林姐姐。”

黛玉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人生在世,但求本心罢了!”

忽而听到庵外念儿的叫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惜春最是和念儿不和的,不等梳好了头发,便冲了出去,果然见到念儿停在结些小小青梅的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