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都是离人泪.。
十里长亭内,元昊早已摆下送别的酒宴。此刻,他站在长亭外,抱着双臂迎风而立:猎猎的西风吹动着他的袍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忧伤。从昨天离开母后的寝宫直到现在与王兄十七年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就象夜空里的繁星,闪烁在心中眼前。而且越来越清晰,也让他的心中越来越痛。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一边是母后,一边是兄长,都是他生命中至亲的亲人,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遭遇不幸,他都会心碎。可是该怎样才能保全他们呢?
忽然,一阵马蹄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元昊的思绪。转过脸,便看见元玉一袭白袍端坐马上,与魏国的使臣于良在甲仗鲜明的精兵簇拥下,并辔而来。元昊迎上去,众人纷纷跳下马背。元玉望着那美酒佳肴,心中感动,拉住元昊的手说:“元弟,王兄谢你了。”元昊说:“父皇说,他心中伤感,就不来送你了。”说着,兄弟俩走进亭子里相对而坐。元昊举起酒杯,眼光湿润,说:“王兄,这也许是你我兄弟最后一次在一起喝酒了,来,小弟敬你!”说着,两只杯子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元昊重新为王兄斟满酒杯。元玉因为经历了一连串的生离死别,心情极糟。况且知道此一去浪迹天涯,无牵无挂,也就敞开了酒量,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元昊却因心中别有心事,便不肯多喝,只是在一旁一个劲的劝酒。两个时辰后,元玉已是醉眼朦胧,他指点着元昊道:“元弟,今日为兄就要去国离家漂泊天涯。父皇母后的面前你要替为兄多多尽孝了。”元昊连连点头答应着。“还有啊,清明寒食别忘了替我去乔将军、雪婵的墓前烧炷香,啊!”元昊眼中垂泪,道:“王兄,放心,我会做的。”元玉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傻小子,哭什么,大丈夫有泪岂可轻弹?来,听为兄与你歌一曲。”说着,拿起象牙筷子,在金盏上击节而歌:
长亭外,落日圆,
何处是乡关?
古道边,西风烈,
问情何缠绵?
马萧萧,剑如虹,
倚天屠龙无惧色,
英雄胆气豪!
元昊鼓掌道:“好,好一个英雄胆气豪!”元玉醉意朦胧道:“什么英雄啊?扯淡,为兄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整个就是一狗熊。”“不,在我心中,王兄就是一个英雄。”元玉豪爽一笑说:“好,英雄,是英雄。来,干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时,一直在旁边作陪的魏国使臣于良开口道:“英王殿下,不能再喝了,天黑之前,我们还要赶到风陵渡呢。喝醉了还怎么上船呢?”元玉口齿不清地说:“没事,喝醉了就睡觉嘛!”说着,头一歪,趴在桌上。元昊看看他,确认他真的睡着了,才转过脸来对于良说:“于大人,事已至此,本王也不再瞒你了。母后已安排了伏兵在风陵渡,欲劫杀王兄。我曾竭力劝谏母后,可母后必欲除去王兄而后快。本王无计可施,只有出此下策,以我之命替王兄之身。希望我的死能换取母后未泯的良知。但我若将实情告知,王兄一定不肯,所以,我只能让王兄醉酒了。”
于良容颜大变,道:“我的天哪,这么说风陵渡去不得了?”元昊说:“不,风陵渡一定要去。但不是王兄,而是我去。”“那,那我们呢?”于良问,“我们去了不是送死吗?”元昊道:“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的。不过,我需要几个随从与我装装样子,到了风陵渡口,你们就可以预先逃命。现在,有愿随我去的,就跟我来。”于良慨然道:“英王殿下,难得你小小年纪,却有这般义薄云天的手足之情,下官愿陪你同行!”长亭外的士卒们也一起响应:“我等愿与英王殿下共生死!”
就在这时,只见孙周悄悄退出圈外,正欲溜走。忽听元昊唤道:“孙将军,还要回去报信吗?”孙周脸带惶恐的尴尬之色,掩饰道:“殿下,属下不明白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元昊冷笑道:“还装呢?昨天在丽娃宫我虽没有看见你的脸,但你的声音我是熟悉的。”孙周脸上变色道:“殿下,您一定是误会了。”一边说一边慢慢蹭到一匹战马的旁边,翻身上马,回手一鞭,那马狂奔而去,眼看要逃之夭夭,元昊拔出长剑,“嗖”的一声投了过去,剑锋如一线寒芒,发出破空之音,笔直刺出,从孙周的后背插进去,力透前胸。孙周的生命刹那间被挤出,尸体如一只沉重的口袋跌落尘埃。
当下,元昊挑选了二百名精干兵卒,又和元玉对换了衣冠,装束停当,将沉醉的元玉扶进一辆马拉的轿车里,吩咐钟嬷嬷带元玉回悠悠山庄。然后跨上元玉的的坐骑,带领于良等众人向着风陵渡逶迤而来。
傍晚,夕阳象一盒刚刚打开的胭脂,殷红里透着鲜亮。
风陵渡除了流水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很平静。站在渡口,元昊才惊觉秋意已经很浓很浓了,岸边一人多高的白花花的芦苇,好似老妇人的华发。微风一吹,芦花便漫天飞舞。
士卒们紧紧围绕在元昊的周围,静默无声。唯有那面绣着大大的“玉”字使旗,在微凉的秋风里猎猎飘扬。元昊环顾四周,感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煞气。他压低声音对于良道:“于大人,这里杀气重重,你带领士卒快快离开,还能保全性命。”于良道:“殿下,事已至此,还说什么保全。于某愿与殿下共进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话音未落,一只响箭冲天而鸣。刹那间,芦花荡里,箭如飞蝗,侍卫们纷纷中箭落马。于良在马上怒骂道:“他奶奶的,还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只是他本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箭雨也只能靠身边的侍卫保护。元昊已然抱了必死的决心,所以腰间的长剑始终都没有出鞘。于良大叫道:“英王殿下,为何不出剑?快出剑啊,杀出一条血路,到了魏国,我王定会以礼相待的。”元昊道:“不,只有我死了,母后才可能放过王兄。”于良道:“愚蠢!假如你死了,你的母后也不知悔改,你岂不是死得太冤了?”说话之间,身边的侍卫已所剩无几,元昊、于良都已身中数箭。于良的坐骑中箭倒地,将他摔下来,元昊慌忙跳下马来,踉跄着来扶他。于良力竭地推开他,说:“殿下,别管我,快快逃命去吧。”说着,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元昊抱住他,大哭道:“于大人,是本王连累你了。本王欠你的,只有等来生再报了……”一语未了,几只快箭飞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马车在山道上得得地奔跑着。元玉躺在马车里,沉沉地酣睡着。他正在做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中的他和元昊、雪婵,手牵着手在春天的原野上嬉戏。他与元昊四处采摘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怀抱着一起跑向雪婵,雪婵接过花束,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忽然,元昊不见了,只剩下他和雪婵共同骑着那匹红鬃马,慢悠悠地在山野间行进着,清清的溪水倒映着他们的双影。他闻到了雪婵发丝间特有的温柔的馨香,心中那份幸福的快乐,几乎要漫溢出来。可是就在这一刻,那匹红鬃马忽然发出一声长啸,让他心中一凛,于是,他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是睡在车里,而且他真的听到了连声的战马嘶鸣。他抬手掀开遮挡车厢的软帘,看见簇拥着马车的人居然都是元昊的侍卫。
“停车,快停车。”他大叫着。车马停了下来,他探出头来问:“怎么回事?不是要出使魏国吗?我的侍卫呢?于大人哪去了?”
这时候,后面一辆马车赶上来,在他的车旁停下,车门打开,钟嬷嬷下了车,元玉跳下车来,惊疑不定地问:“钟嬷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钟嬷嬷脸带泪痕,说:“殿下,你终于醒了。”
元玉听了嬷嬷的话,一下子记起了城郊的十里长亭,想起元昊曾为自己摆酒送行。没想到自己竟然醉得这般厉害,他摇了摇还在发涨的大脑,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装,无须别人再解释,一切都明白了。
元弟!他在心底低呼一声,元弟他现在一定身处险境。不然。他决不会替代自己去风陵渡。一念至此,他不再多问,纵身跳上一匹战马,挥手一鞭,那战马扬开四蹄,奔雷逐电般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