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玉华殿,元昊匆匆来到烟波殿的偏房,这里是元玉为父皇守灵临时栖身的丧庐,见到元玉,来不及施礼,便急切地说:“皇兄,母后的事,只有你能够说服那些迂腐的大臣了。”
元玉背对着身子,站在窗口,良久沉默着。雨奴却从门外转进来,跪下身来,女声女气地说:“参见英王殿下!”元昊情急之下,没顾得上理会,仍是一声声地叫着:“皇兄,皇兄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元玉仍是沉默着。雨奴却站起身说:“英王殿下也是在皇室中长大的人,见了皇上,也该施礼参拜,这是皇家的规矩,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我,你……”元昊有些惶惑。从小到大,元昊在这位兄长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现在听雨奴如此一说,竟有些拘束起来。幸好,元玉此时转过身来,对雨奴说:“老总管,朕这小弟自小被朕溺爱惯了,没有那么多规矩的,你先退下吧。”
雨奴往往元昊,叹息地摇摇头,走了出去。元玉拉起元昊的手,走到蒲团边说:“元弟,来,坐下。”元昊孩子般地跺跺脚,说:“皇兄,我不坐。母后已经惨死,若再被废为庶人,你叫我,叫我情何以堪啊?”元玉脸色凝重,默默地在蒲团上坐下来说:“这事朕也很为难,今日朝堂之上众臣汹汹之情你是亲眼所见,况且苏皇后所作所为也是有目共睹。朕虽贵为皇帝,也不能犯众怒是不是?”
“可是,皇兄,这事就只有你能做主了!”
“元弟,我虽是皇帝了,可也不能太过徇私了。朕能保你无事,就已尽力了,别再为难朕,好吗?”
元昊的心里起了一层寒意的涟漪,默默地望着皇兄,跪下磕了头,说:“是,臣弟告退!”
“嗯,下去吧!”元玉轻轻摆手,元昊怅然地退了下去。
夜色深沉,天朝帝都一片寂静。
几颗璀璨的星星在帝都巍峨的宫殿上方,一眨一眨地闪烁着,仿佛是精灵的眼睛,在偷偷窥视着这个充满了变数的世界。就在这时,青幽幽的夜空里,出现了两个飞翔的物体,仿佛是巨大的鸟儿,轻柔无声地坠落于帝都庞大的宫殿屋脊上。在星光的映衬下,隐隐可见,其中一人就是至尊圣者。另一个人,也是宽袍大袖,白发束顶,站在屋顶上,轻如浮萍,飘飘然一派仙姿。只听那至尊圣者轻声叫道:“太乙仙长,别来无恙啊!”
那太乙仙翁发出一声枭鸟一般的怪笑,说:“紫薇帝君,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赌约吗?”
至尊圣者道:“当然不会忘记,并且我一直都在努力呢,我想本尊一定会赢的。”
太乙仙翁发出一阵嘎嘎的大笑,说:“赢?你还在想赢的事情?紫薇帝君,你知不知道你已归位,凡尘之事不该是你再插手的了,嗯?”
“我知道。”至尊圣者语气变得有些晦涩了。“本尊只想证明我亲手开创的天朝基业,应该传至万代,永不覆灭。刘姓子孙,绵延千秋,亘古不朽。”
“什么万代?什么不朽?”太乙仙翁嘲讽地问:“你是在做梦!”
“可是,现在刘元玉跟元昊在主持朝政,这一对生死兄弟,一定会中兴天朝帝业的。”
“可你是逆天行事,已经犯了天条,你知道吗?”
“本尊知道!”睿智强大的至尊圣者,在这一刻突然显得有几分落寞,“本尊只想创造一个奇迹,一个万代不灭的奇迹。仙界可以长生不老,人间为什么就不可以?只要天朝帝业得以传至千秋万代,本尊情愿领受天谴。”
“咳,真是个痴者!”太乙仙翁忽而叹气,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千秋万代的事哟。你呀,就等着粉身碎骨吧!老夫不跟你玩了,走了。”说着袍袖一舞,飘然而去。至圣尊者连连唤道:“太乙仙长,仙长……”却哪里还有回音。至圣尊者轻叹一声,回过头,俯瞰着灯火辉煌的帝都宫殿,喃喃自语:“两个小辈,但愿本尊没有看错你们!”
旷野荒郊,茂草萋萋处,一座新坟赫然而立。没有墓碑,新色的黄土堆垒起来,宛若一个土馒头。元昊失魂落魄地坐在坟旁。不相信那么雍容高贵的母后,此刻就是这么一堆小小的黄土。
“不过,你可不能泄露天机。不然,母后就死给你看!”恍惚间,元昊似乎又看见母后坐在金摇椅里,眉眼灵动地望着他,眼神乖戾而自信,那样的,那样的骄横霸道、不可一世。
“妖后苏娃,自正位中宫以来,不淑不贤。先皇屡次教诲,不思修德,反而野心膨胀,勾结江湖术士,悖逆不法,阴谋篡位,几乎动摇国本,颠覆社稷,罪恶昭彰,不堪母仪天下……酌贬为庶人……”
早朝时,小黄门高声宣读朝旨之声,言犹在耳。冗长的朝旨中罗列了母后十二条大罪,条条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仅仅只是几天的功夫,万人之上的母后,就沦为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论理,元昊对母后的所作所为,也是不敢苟同。可现在母后已然不在了,这些人为何还不放过她。朝堂上,元昊一次次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皇兄。他坐在龙椅之上,面沉似水,根本就看不出他内心的悲喜。不知为什么,望着皇兄的这张脸,元昊的心有些凉,有些冷,有些陌生。这几天,他一直努力在心里搜寻着那个往日平易、温和,真正疼他、爱他、由他胡闹任性的兄长的影子。可是,他越是回忆,那个蔼然、亲和的兄长影子,在心里就变得越发遥远。而一个阴郁的、陌生的年轻皇帝的眼神,却越来越近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渐渐向自己逼视过来。这种感觉,让元昊的心底莫名地就起了一种恐惧,一种无法言说地恐惧。然而,他不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或许,皇兄这几日,只是因父皇的事哀伤过度而已。母后的事,也是朝中舆论汹汹,皇兄不得已而为之吧!
想到此,元昊长出了一口浊气,望着那堆新坟,喃喃自语:“母后,你现在这个样子,儿臣也没有办法。以后,以后就只有儿臣能常来看看你了,其他的事,儿臣就无能为力了。”说着,想起母后生前的威仪,巨大的精神落差,让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忍不住泪光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