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半个月,中科院联合调查组的勘测有了初步结论。
4月21日,关于吉林陨石雨,新华社第一次对外发布消息。
似乎毛泽东并不相信吉林的这场陨石雨只是天上的事。
当今国内研究毛泽东的著名学者陈晋,因其本人就在权威的中央党史研究室工作,他的《毛泽东之魂》一书中的描述,应该大抵可信——
1976年4月22日,又是一个夕阳残照的黄昏。宽敞的卧室里依然那样沉静。
毛泽东半躺半靠在那宽大的床上,不知一本什么书吸引了他。他已经一个多小时一动不动了。
小孟坐在沙发上,正在翻看当天的报纸,也许是翻动报纸的细微声音惊动了毛泽东,也许是毛泽东感到了疲劳。他在床上转了个身,顺手把书放在一旁。
正在翻看报纸的小孟,大概是护士职业养成的习惯,毛泽东这一不大的动作和声音,使她马上察觉。她顺着声音望过去,此时,毛泽东正在望着她,她刚要站起来,毛泽东却向她做了个手势,把手向下按了两下,意思是让她坐下来。然后毛泽东用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问道:
“报上都有些什么新闻啊?读一段听听,不过,我可不要听什么大批判的成果,要听新闻。”
说来也巧,当时小孟也正在看一段新闻,主席的这个要求,也正中下怀。
“您要听新闻,这儿正好有一段,我正想做个记号,等您不看书的时候,读给您听听呢”。
“噢,一个想读,一个想听,巧合,巧合,你就读读看。”
“新华社长春1976年4月21日电:最近,在我国东北吉林地区降落了一次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陨石雨。”
“今年3月8日下午,宇宙空间一颗陨石顺地球绕太阳公转的方向,以每秒十几公里的速度坠入地球大气层中。由于这颗陨石与稠密的大气发生剧烈的摩擦,飞至吉林地区上空时,燃烧、发光、成为一个大火球,于8日15时01分59秒在吉林市郊区金珠公社上空发生爆炸。陨石爆炸后,以辐射状向四面散落……”
读着读着,小孟突然发现主席坐了起来,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事。
好多次读文件、读报纸,主席都是听听而已。一般他总是静静地听着,很少发表什么不同意见,也很少改变或卧或坐的姿势,所以小孟感到,主席对给他读的东西,多半没有什么大兴趣。
而这一次,主席坐起来听了。小孟感到有些奇怪,忙放下手里的报纸,准备去问主席有什么事,但主席又是用手势制止了她,并说:
“读下去,我在听。”
小孟又接着读起来:
“大量碎小陨石散落在吉林市郊区……最大的三块陨石沿着原来飞行的方向继续向西偏南方向飞去……最后一块陨石在15时2分36秒坠地时,穿破1.7米厚的冻土层,陷入地下6.5米深处,在地面造成一个深三米、直径两米多的大坑,当时震起的土浪高达数十米,土块飞溅到百米以外……最大的三块陨石,每块重量超过了100公斤,最大的一块重量为1770公斤,大大超过了美国收藏的目前世界上最大陨石的重量(1078公斤)。这次陨石雨,无论是数量、重量和散落的范围,都是世界上罕见的……”
小孟读完这段消息之后,又开始读另一段新闻,主席马上说:
“小孟,就读到这里吧,不用再往下读了。”
毛泽东边说,边穿上了拖鞋,小孟上前搀扶,他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来,毛泽东被一种情绪笼罩着,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思虑,一种不安,一种激动。
毛泽东在屋里走了几步,让小孟把窗帘打开,这又是很少有过的要求。毛泽东站在窗边,望着那夕阳渐落的天际,望了很久很久,望得那样出神。
小孟见主席转过身来,便问道:
“主席,天上怎么会一下子落下那么多的石头呢?也太巧了,还没伤人。”
毛泽东若有所思地回答小孟的提问:
“这种事情,历史上可屡见不鲜噢,史有明载的就不少,野史上的更多了。”
看来,今天主席很有兴致,他又问小孟:
“这方面的记载你见过没有?你们家里人有什么说法?”
小孟摇摇头,她也只能摇摇头,因为她对此确实了解得太少。
“这方面的记载我没有看见过,小时候,听我妈讲过,在我们家乡的一个村边上,一天夜里,突然掉下了一块大石头,有磨盘那么大。后来,这块石头,又被风刮走了。咳,都是瞎说,我才不信呢。”
“噢,你妈妈讲过这样的事,你还不相信。”
“我是不相信,您能相信?”
“我相信噢,中国有一派学说,叫做天人感应。说的是人间有什么大变化,大自然就会有所表示,给人们预报一下,吉有吉兆,凶有凶兆。”
毛泽东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天摇地动,天上掉下大石头,就是要死人哩。《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赵云死时,都掉过石头,折过旗杆。大人物、名人,真是与众不同,死都死得有声有色,不同凡响噢。”
毛泽东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少有的感慨,少有的激动。
毛泽东似乎压抑了自己的激动,转换了个平静的语调:
“不过,要是谁死都掉石头,地球恐怕早就沉得转不动了……”
毛泽东又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坐在沙发上又问小孟:
“我说的这些,你信不信呢?”
小孟看了主席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还是不信,那全是迷信,是古人瞎编的。”
小孟说完之后,似乎又觉得没有把握,她也很想听听主席的看法。于是,她又好奇地反问:
“大人物要死的时候,天上会掉下大石头,您真信吗?”
毛泽东没有马上回答,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
“古人为什么要编造这些?”
像是回答,又像是提问。
4月22日,毛泽东听到陨石雨消息的这一天下午,他不止一次地站到窗前,望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每次时间都很长很长。
仿佛那神秘昏暗的天空上,有谁书写了只有他才读得懂的文字。
——(陈晋《毛泽东之魂》,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9月版)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当其老病缠身、心境荒凉之时,便也会有些其他想法,随中国北方一场疾降的陨石雨,让毛泽东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自己的生命跌入苍茫暮色里的一震。
尽管红墙外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又在作举国之嚣,但他悚然于自己面颊上已经触摸到的一股微风,将会在自己死后急剧地升腾起一片飓风,将他生前耸立的青铜般伟岸的纪念碑,给吹落成一顶顶草帽……
历史的那一刻,沉重,诡异,折冲,像一方压在人们心上的黑黢黢、满是皱叠的峭壁。
新华社4月21日的电讯,却轻薄、简单,像从峭壁上飘过去的一支羽毛……
1976年里,在压抑着什么、担忧着什么,又暗暗期待着什么的普遍社会情绪中,愈来愈多的国人开始相信“天人感应”。
7月6日,朱老总驾鹤西去。
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4秒,河北省唐山地区发生7.8级地震,24万人死亡,16万人重伤,一座城市瞬间毁于一旦。
在地震波的震撼下,北京毁房三万多间,大约有两千人死亡。
唐山大地震成为二十世纪世界范围内最大的自然灾害,它注定不会被历史遗忘。
一时间,各地纷传将要发生地震,城市里的人们忙着搭建可在露天过夜的各种抗震篷。
各种异相怪事,似真似假,半真半假,被人们绘影绘声地描述着:鄱阳湖里的乌龟变得烦躁不安,四川的熊猫抱头尖叫,东北的虎豹感到了大地的微震,像吃了迷幻药一样,纷纷躺倒在地上……
9月9日,毛泽东撒手人寰。
在东北,很多人豁然大悟:
“这陨石雨里落下的三块大石头,原来是说丙辰年里中国必有三个大人物要归天了。那些小的陨石,就是指唐山大地震中不幸死去的那些人……”
肯定有些陨石,没有被联合调查组发现。当地有人把这些陨石珍藏起来,锁进箱子,或用个香包缝起来,贴身挂着,希望三位伟人菩萨日后能够保佑全家平安。
1976年,是我们这个民族由乌云压顶走向曙光在前的一年。
1976年,在欧阳自远的人生记忆与科研经历中,也是特别重要的一年。
无数人一辈子也难遇的陨石雨,这一年里他却遇到了两次——
同年9月12日,天空中几条非常巨大的火龙,从云南开始,由南向北窜过,经贵州,入四川,直到重庆一带才消失。也是轰隆轰隆巨响,声威像雷鸣布阵,闪电摇旗,煞是壮观。
一听到这个消息,欧阳自远就知道又一场陨石雨降临了,在第一时间,他组织了13支队伍,去追寻陨石。
许是因为这场陨石雨降落的范围更大,由云贵高原到四川平原;而且,正是毛泽东逝世后的第三天,哀音绕梁里,人们更容易相信“天人合一”,虽然找得极为辛苦,最后只在贵阳市附近清镇县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很小的两块。
拿回地化所,经过研究,发现这是一种很特殊的陨石,目前世界上只找到三块。它里面的物质非常特殊,是在非常特殊的环境中形成的,而这种环境又极为罕见。这两块陨石后来命名为清镇陨石。世界上很多国家都要求他们提供样品。几十年来,地化所对这块陨石的研究从没有停止过,而且不断地有新的发现,仅在这两块陨石的研究上就出了三位博士。
1976年里的两场陨石雨,尤其是“吉林陨石雨”,是中国陨石研究的里程碑事件。
此后的十余年中,欧阳自远在《中国科学》、《地球化学》等刊物上发表了五十余篇研究论文,主编了《吉林陨石雨论文集》和《月质学研究进展》,在多次全国性和国际性的学术会议上报告和介绍了吉林陨石的研究成果,并被国内外的教科书、专著、大百科全书等引用。
他作为第一作者提交的《吉林陨石综合研究》成果,获1985年中国科学院科技进步奖一等奖,1987年国家自然科学奖三等奖。美国科学院院士安德斯(E.An—ders)对该项成果十分赞赏,认为“中国的陨石研究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中国的陨石研究从此进入系统阶段。
欧阳自远等中国科学家提出了世界上最为完整细致的陨石形成演化模式,为研究太阳星云凝聚过程提供了新证据,对了解太阳系的早期演化过程具有重要意义,并为太阳系形成后的行星演化过程提供了对比标准。
与此同时,培养了一支高水平的陨石研究队伍,开创了我国陨石学与天体化学研究的新阶段。
世界上十四个国家近三十个实验室,也对吉林陨石作了较深入的研究。世界上著名的陨石学权威们一直认为:在全世界已收集的陨石中,吉林陨石的研究工作是最为系统的陨石之一。吉林陨石的形成与演化过程,对太阳系的化学演化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论证。
此外,通过1976年这一特殊年份的渲染,当时新闻单位的大力宣传,陨石知识及其价值也在国人中日益普及开来,民间对陨石收藏的兴趣陡然增大。当一个商业化社会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到来时,许多人视陨石为钻石一样永远不会贬值只会升值的硬通货。
1990年代开始,前往南丹寻找和倒卖“南丹陨石”的活动一直很盛。如今,世界各地的陨石贩卖网站都有号称“南丹陨石”的陨石出售。“南丹陨石”成了陨石收藏界的知名商标。
1997年2月15日深夜,山东省鄄城县董口乡上空爆发陨石雨,形成了15平方公里左右的椭圆形陨落带。这次,国内奇石爱好者和商人在第一时间蜂拥而至,当地村民也马上做起无本生意,就地出售拣到的陨石,没有拣到的就将煤矸石冒充陨石出售。
2004年12月11日23时许,甘肃省兰州市发生火球事件,因为有数千证人目击,又据地震波资料分析,科研部门估计会有成吨陨石坠落。几乎在一夜之间,全国各地有数百人“空降”兰州东郊,除了科研人员和业余爱好者外,绝大多数是准备来搬“硬通货”的。
2005年6月,新疆阿尔泰市切木尔切克乡,有一处石头外形有些奇特,当地人却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些石头究竟来自火山还是太空,一直未经科学鉴定。为吸引外地人到此旅游,当地领导随口一说:那就建个“陨石公园”吧。如苍蝇闻到血腥,该公园很快就被陨石贩子死死盯上了,屡屡发生“陨石”被盗事件,引起了当地警方的高度重视……
似乎我们总生活在一个不善于“保护”的国度。
仅仅几十年前,因不会保护历史,不会保护文化,相反却捣毁历史、捣毁文化,酿成多少长歌浩哭,遗给后人多少笑柄苦果!
到了现在,不能保护国有资产,不能保护公民权益,导致大量流失或者被严重践踏的案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看来,我们可能连老天送到家门口的陨石都保护不好了,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是,在世界著名的美国图森(Tucson)国际矿石展销会上,年年都摆放着来自中国的珍贵陨石和大量走私化石等待买主。前者国内尚没有立法,也就罢了;后者国内已有明令不得买卖或出口,可两者结局还是一样。
紫金山天文台天体化学和行星科学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说,迄今为止,他们仅仅回收到十几次陨落的样品,其余的都是与其他科研单位交换得到的。新疆哈密曾有人获得130公斤铁陨石,并寄给该台少量样品请求鉴定,对方许诺赠送几公斤样品。可鉴定消息通知对方后,联系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该台最后一次回收到陨石是1997年在山东,距今已经快十年了。
在中国,陨石收藏的势头直追海外。现在,国际上陨石从1克1美元上下到价比沙金不等。如果陨石有特殊成分和来源,价格还要高很多。1998年在美国纽约,一块重0.28克的火星陨石卖到了7333美元,这个价钱是同重量金子的1000倍。
《南方周末》曾发表文章分析:陨石研究本是“靠天吃饭”,现在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随着金钱流走了,而国家又没有相关的法律法规予以约束——从天而降的陨石到底是国家财产还是私有财产,于是,科研机构只能做无米之炊。(参见张旭《天外来客的意义》,《南方周末》2006年3月23日)
在2006年的全国人大会议上,紫金山天文台台长严俊提交了尽快制定《地外物质(陨石)管理条例》的建议。他在《地外物质(陨石)管理条例》草拟稿中这样写道: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和领海陨落的地外物质,属于国家所有。任何个人、单位和地方政府机关不得占为己有。
其实,现在买卖陨石的只是“小儿科”了,更有胆子大的已经敢卖月球。
2005年9月,一个叫李会民的河北人,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公司,注册名是北京月球村航天科技有限公司,对外宣称是“月球大使馆”,李会民自称是“月球大使馆”CEO。“月球大使馆”,不但名字听起来新鲜,它的经营项目也让人惊奇,那就是出售月球土地。这家公司对外宣传说,只要花费298元人民币,就可以购买一英亩大概合六亩的月球土地,公司将发给购买者一份月球土地所有权证书。
陨石,这一部无字的天书,深藏了多少深邃的宇宙信息。
陨石,落在中国的大地上,又成了一面无需镀水银的镜子,映射出两个年代如此泾渭分明的影像——
一个年代,政治铺天盖地,举世疯狂;
一个年代,金钱长袖善舞,腾挪万状。
抑或是否可以这样说,两个年代的影像其实是一致的,表现的都是中国人一种总是难为清洁的精神所照耀的灵魂迷茫,一种个体命运总像陀螺一样被某股外力抽打的满脸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