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阳光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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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与窃案同步(1)

早晨的街景看上去很像一幅小孩子涂鸦的水彩画,是没经过少年宫美术班学习的那一种一一路边的树木房屋临建棚亭和过往行人都被阳光涂抹成了统一的颜色,跟川流不息的机动车非机动车挤成一团。这种看似无序的喧嚣,嘈杂得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按个事先已有的创意被蓄意设计出来的,使人感觉隐隐潜在着什么意味,或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出来。亚飞从一辆白色考斯特汽车上跳下来,朝左右看看,深深吸了一口街上飘浮的空气。五月的空气有些干燥,这时在早晨的阳光里嗡嗡振动着越发弥散出一股易燃易爆的焦煳气味。亚飞很陶醉地微微眯缝了下双眼,然后就沿着树阴下的便道缓缓朝前走去。他的步子迈得悠闲甚而有些懒散,每一步与下一步的间隔都延得很随意,像人说的那种闲庭信步,这就使他的样子看上去显出几分滑稽,酷似那些拖着胡子的京剧老生踩着家伙点儿走在舞台上。在经过“一帮一一对红娱乐岛”时,他还停住脚朝那里观望了一眼。他朝那里观望时的样子很像一只鸡,侧着头歪过脖子然后高高地吊起一只眼。此时那家叫做“一帮一一对红”的娱乐岛已经褪去一夜妖媚淫荡的霓虹色,正像懂。衰疲惫的三陪女灰头土脸地蹲在路边。亚飞忽然龇出牙冲它笑了一笑,由于牙齿洁白连初升的阳光也都一起折射了过去,在路边倏地寒光一闪。迎面一个拎着菜篮走过的老太婆注意到亚飞脸上古怪的表情,站下上下打量了打量这个身穿晨练运动衣的年轻人,在确信他的大脑和情绪都没有出问题以后才嘟嘟囔囔地走过去,嘴里唠叨着菜又涨价了鱼也不新鲜猪肉有囊虫牛羊肉里掺了驴肉马肉骆驼肉真该把那些“3·15”们弄来什么什么的。这时亚飞已经走进了街对面的“咱家厨房”。

事后亚飞在面对警方调查人员的询问时,同这个早晨在“咱家厨房”吃早餐的所有食客回答的内容是一样的,他说他当然是随意走进来的。亚飞言之凿凿地指出,在这条街上这样的餐馆不下七八家,谁也不会为一顿早餐而蓄谋已久地去精心挑选,所以在这个早晨他进这一家与进那一家或进别的哪一家都只是一种兴之所致,并不具什么特别的意义。亚飞这样的回答和解释应该说是非常符合生活逻辑的,而且严谨得无懈可击,所以立刻使警察们理屈词穷,甚至反而有了那么一点故意寻衅向良民找茬的意味。当然,如果硬要说特殊这个叫做“咱家厨房”的餐馆跟别的餐馆比起来也还真有那么一点点特殊之处。就在几天前,这家餐馆刚刚上过电视,而且被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做了带有抖落家底性质和广告之嫌的详尽报道,当时这座城市里所有游手好事爱看那些垃圾节目的电视观众都是有目共睹了的。据介绍说这个叫做“咱家厨房”的餐馆虽然规模不大,只有十几张台子,餐馆的老板却竟然为近百名从国企岗位上下来的职工创造了就业机会。电视节目还进一步介绍说这家餐馆的经营者别出心裁,将每天的营业时间割为四段,分早、中、晚、夜又分别承包给下面的四个经理各带一伙人经营,这样早中晚餐三伙人就都可集中精力以最佳状态经营好属于各自的时间段。而宵夜则更得益于街对面的那家“一帮一一对红娱乐岛”。每到深夜,那些刚刚经过“一帮一”已经“一对红”了的客人就会意犹未尽地带着各自的帮衬对象双双走出娱乐岛,来“咱家厨房”这里补充能量,谓之“谈心宵夜”、“战友宵夜”和“同志宵夜”。

据说这三个宵夜项目最具创意性也就最受广大消费者欢迎,因此每晚前来宵夜者众。所以餐馆的生意也就异常火爆。“咱家厨房”的老板甚至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呼吁,说应该在这条街上建一家银行储蓄所,商行建行交行农行工商行都行,他抱怨说就因为苦于附近没有储蓄所害得他不得不把每日的营业款项都暂时留在店里,积三五天才能抽空跑到几站地以外的城市信用社去办理一次,辛苦得很。这年月如果哪家餐馆的老板还整天想着银行储蓄所,那它的买卖火到何种地步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在这个早晨,当亚飞走进“咱家厨房”时,餐馆里的热闹拥挤场面并没使他感到意外,相反这混乱嘈杂的气氛反倒使他的心情一下好起来进而胃口大开。亚飞看到一个头上歪顶着西餐厨师那种高筒白帽的小伙子正坐在把门边的桌前卖茶叶蛋和烧饼油条一类,就在人群里朝那边挤过去。由于人多亚飞不得不侧过身子,这样才能缩小一些自己的体积减少在人缝中前进的阻力,那姿态看上去很像在水中搞武装泅渡时的侧泳。这就使那张卖茶叶蛋烧饼油条的桌子成为亚飞近在咫尺又难以靠近的河岸。歪戴帽的小伙子坐在岸边欣赏着眼前的繁荣景象,藐视着这些为一顿早餐而手蹬脚刨奋力泳动的人们,脸上漾溢出隔岸观火的快乐神情。他卜边卖着东西嘴里不知朝谁嚷着,说他们的老板本事真大,只请那些烂记者吃了一顿烤羊腿就拿电视给招来了这么多人。又说哪天要是再请那些人来吃回龙虾皇帝蟹什么的,说不定还能上个头条儿新闻把全市的人都给招的这儿来呢。人群深处的角落里就回应出有马勺碰锅沿伴奏的笑声,说甭龙虾皇帝蟹,没听咱老板说么,再几只牛蛙就又能叫唤出动静儿来。

另一边的角落里随着爆出带笑的训斥,说你们他妈的工作时间胡说八道,找着下岗呢是不是,又说泄露企业机密不想要鸟食罐儿啦,砸了吃饭家伙看你们上哪儿哭去。歪戴帽的小伙子跟着就用两手扶住桌沿前仰后合地剧烈大笑起来,他笑得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剧烈的程度却几近淋漓尽致,笑声被闷在喉管里发出嘶嘶的声响,很像哮喘患者在咳嗽时发出的那种喉音。不过他在笑的同时仍然忙而不乱,不时睁开眼忙里偷闲地向熟人点头示意打一下招呼,然后再闭起两眼重又沉浸回笑的情绪里。这时亚飞已经终于游到岸边上来,待这歪戴帽的小伙子笑到该换气处趁他睁开眼的一瞬也冲他笑了一笑。歪戴帽的小伙子先是愣了一下,显然他并不认为亚飞是自己的熟人,不过因为正忙于笑也就忽略不计了,于是也朝亚飞熟人似的点点头。亚飞觉得应该再跟这个小伙子说一句话,这样以后再见了面小伙子自然就会认出自己是常来这里吃早餐的熟客了。于是亚飞就朝歪戴帽的小伙子开了一句玩笑。由于亚飞的声音不大而且餐馆里人声嘈杂,这句玩笑话的内容有些模糊,不过小伙子还是大致听明白了。亚飞说的大致意思是,这餐馆里的人实在太多了,简直比这盆里的茶叶蛋还要多什么什么的。其实亚飞的这句玩笑话并不怎么幽默,如果仔细品味起来也没有多大值得笑的空间,但由于歪戴帽的小伙子正亢奋地行进在笑的情绪里,这句原本并不太幽默的玩笑话便又为他起到了推动作用,于是也就延着惯性越发地笑了下去。事后的结果证明,尽管亚飞的这句玩笑话并不太高明也不怎么幽默,却为他起到了强有力的证明作用。歪戴帽的小伙子果然就因为这句玩笑而牢牢记住了亚飞,并且一口咬定他是每天都来“咱家厨房”吃早餐的老顾客。

亚飞在这个早晨确实心情很好,而且胃口里充满了食欲。他在那个歪戴帽的小伙子那里买了一只二两重的芝麻酱烧饼,另外还买了四只坚实饱满的茶叶蛋。事后亚飞向警察解释,说他当时之所以没买油条是因为他一向不喜欢吃这类油炸食品。亚飞说如果细想起来其实这些东西是很不卫生的,即使是一个再讲社会公德再遵纪守法的早餐经营者,他也不会舍得在每天打烊之后将好端端一锅炸过食品的油倒掉,相反那一锅油在随着消耗蒸发不断添加中要日复一日地不断使用下去,用这种颜色和形状都像了沥青一样的陈油炸出的油条又怎么可以吃呢?亚飞说,所以他在这个早晨才买了一只烧饼和四只茶叶蛋,买烧饼和茶叶蛋同样不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接下来亚飞的第二个目标就该是卖稀食的那个角落了。卖稀食的角落与歪戴帽的小伙子这边呈对角线位置,也就是说它是在餐馆的西南角,而通向餐馆里面的那扇门是在东南角,如果中间没有拥挤的食客应该刚好与这边遥遥相望。亚飞在奋力游向卖稀食这一侧的岸边来时,两眼始终盯住前面的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的粉红色上衣在人群中非常醒目,就某种意义而言在亚飞的视野内起到了灯标导航的作用。在接近卖稀食的岸边来时,亚飞为了不使自己的烧饼和茶叶蛋们蹭到这粉衣女人的身上,就不得不像单手游泳一样将另一只手把烧饼和茶叶蛋都高高地托过头顶。这样一来,亚飞那宽阔坚实而且很具男人气概的胸膛也就无遮无拦地随着身后人流的涌动扑向前去,拥抱一样地挤压在粉衣女人那丰圆柔软的肩背上。亚飞这时才彻底看清楚了,这女人穿的原来是一件粉红色的苏绣衬衣,做工很好而且质地很薄,里面精致而小巧的绣花文胸都历历可见。

亚飞甚至感觉出自己的胸膛在与这件丝绣衬衣摩擦时,那里面包裹的内容是如何的柔软与湿润,这是他的汗液与对方的汗液交融在一起时产生出来的那种滑腻。显然粉衣女人也已经感觉到这种滑腻了,同时也感觉到了这滑腻后面的胸膛,于是立刻就抗议性地而且带有几分对图谋不轨男人厌恶地用力把自己圆润的后背向左右猛烈摇晃了摇晃,为了加大晃动的幅度当然也为保持住自己身体的平衡,粉衣女人在摇晃的同时不得不将两根胳膊也端起来随着左右摆动,那样子很像竞走运动员在比赛场上时的姿态,然而这个姿态又非常容易让人产生另一种错觉,似乎她还不满足于这样隔着衣物与男人的肌肤接触,晃动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更增强这种肉体摩擦的感觉。粉衣女人这个目的不明的动作立刻招来前面人的不满,跟着一声嘟囔和一个白眼就一起丢到后面来。站在粉衣女人前面的也是一个女人,那是一个穿着黄地儿黑碎花衬衣的年轻女人。她的衬衣虽然也是同样的薄透如纱,但上面印染的黄地儿黑碎花图案却起到了迷彩效果,将包裹在里面的文胸等等一切内容都遮掩起来,看上去就严实多了。当时亚飞与这两个女人是处在一个这样的位置:在亚飞的左前方是粉衣女人,而粉衣女人的右前方则是那个黄衣女人,这样仅就他们三人而言也就构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排队购物阵形。这时黄衣女人已经在付钱,她因为不满而丢到后面来的白眼当即被粉衣女人态度强硬地接住,二者的目光碰撞到一起立刻迸溅出那种女人特有的冒烟的火花。与此同时粉衣女人也回敬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大致意思是说想吃就别嫌挤,怕挤回家呆着去什么的,似乎后面还跟了个很难听的后缀。黄衣女人听了立刻撅起臀部,示威性地也向后挤了一下。粉衣女人自然不甘示弱,挺身向前接住黄衣女人的臀部,腰胯一用力就将那东西又推搡了回去。不过她这样推搡得不是很雅,看上去很像是一种下流动作。

两个女人这一连串的对抗性动作虽然并不是很起眼,却如同水中投石,立刻像激起层层涟漪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引起了连锁反应,于是餐馆里所有正在为早餐手蹬脚刨泳动的食客也都随着晃动起来,那万众一心的壮观场面很像在唱一首《国际歌》。这就使亚飞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因为亚飞的一只手一直还高高地举过头顶,这样的来回拥挤要想将那只烧饼和四只茶叶蛋仍稳稳托在手里,显然就增加了很大的难度。亚飞的手掌很大,但那一只货真价实而且分量充足的二两重烧饼仍占去了他大半只手的地方,这样再容纳四只茶叶蛋的空间便只能在那只烧饼之上了。所以当时那只烧饼和四只茶叶蛋在亚飞的手里是这样的拿法:他的右手手心朝上做举火烧天式高高举起,上面托的宛如袖珍型炸药包的是那只烤制精致足斤足两的芝麻酱烧饼,再烧饼的上面才是那四只摇摇欲坠坚实饱满的茶叶蛋。远远看去这些烧饼茶叶蛋们漂忽沉浮,如同随波逐流在一片黑漆漆圆滚滚的头颅漩涡之中。这时亚飞已经站到几个盛满稀食的大锅跟前,正在考虑选择哪一个品种。几只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分别盛着三种稀食,一种是豆浆,另一种是豆腐脑,还有一种是叫做锅巴菜的食物。这种锅巴菜与豆腐脑属于同一类复合稀食,具体构成是先用杂面烙制成一种很薄的饼状叫做锅巴的东西,吃的时候再浇上一种如同豆腐脑的卤汤,所以严格地说那只锅巴菜的大锅里盛的也只是一种浆糨状的卤汤。此时亚飞前面的粉衣女人以及粉衣女人前面的黄衣女人都已经买好各自选定的稀食,对抗性的示威动作业已基本停息。站在几只大锅后面的中年女人用马勺在锅沿上敲出一串当当的声响,从腾腾蒸汽中探出干瘪的瓦刀脸不耐烦地催问亚飞究竟要买什么东西,说不买就赶紧躲开好让后面的人买,接着就又说出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也不是地方的比喻,她说不要占着茅坑不屙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