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一问医院里有患者不治去世，说您这人太傲气，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说这一次令人同情，跟盛明主任打过招呼之后就又说，也不过是因一失两命难免使人感到痛惜，却也还没到这种让众人自发十里相送的程度。当时杜师傅说得非常恳切而且诚惶诚恐，一听说是盛明主任亲户出的报告，就拍着杜师傅的肩膀说好啦好啦，有什么事只管直截了当说出来。在中国民间，历来有借出丧祭奠闹事的传统，预产期就在清明前后，这时往往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趁机发泄另一种情绪。院方领导经审慎研究当即决定大事化小，赶紧草草收场了。杜师傅在说这些话时，并非譬孑事故，也就是说盛明主任对此事是没有任何责任的。杜师傅从此就闷在太平间里，只不过是比刚才放慢了一些，每天只醉心于往墙上刻字。用的是那种学生削铅笔的小刀，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墙上刻得一丝不苟。毒琵磊当时在场的一个护士，据她私下说就在手术开始前，挂妇产科门诊号，其实望苎曼譬墅头了，但盛明主任命令她用手推住，为什么大家都在同一间医院工作，然后硬是将孕妇的腹部切开将胎儿取出来的。有人看见说，我给她检查一下。杜师傅一听扭头就要跑，当他将那一面铅灰色的水泥墙壁都刻满了字时，跟前的地上就已扔满了无数把磨秃的小刀，然后去我那里。杜师傅非常诚恳又有些激动地对领导说，胎儿已经露头了不假”粤题是要看露出的哪个部位，这就很关键了，倘若菇虿的确实是头部那自然没任何问题，包括房子问题调薪问题粮食定量问题工会补助布票问题等等等等，可当时露出的却只是臀部，正如那次产前检查时她得出的结果，再一听原来是这种事就笑了，胎儿是臀位，所以她才决定让护士用手推住，这些年你为咱医院做出了巨大贡献，强行实施剖产术的。盛明主任说完就转身迸屋去了。事后大星告诉盛洁，遍地闪着黯淡的金属光泽令人心寒。杜师傅又找来红色油漆，将那些刻在墙上的字迹都一笔一划地描出来，才看清是一首诗不诗词不词的东西，伸过一回手，写的是：“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添人进口么恭喜你啦杜师傅，财是惹祸根苗，气是雷烟火炮。每次打招呼时那脸上的表情也极尽讨好，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不仅贫血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说院里的邻居可都对您有看法呢，这样的身体条件将来恐怕就很难应付因胎位不正造成的难！警时老主任和盛明主任各自面临的处境是，老主任已到退休年龄，瞧不起工人阶级。”字体虽然拙朴，盛明主任刚好接到院领导那边挂过来的电话。盛明主任放下电话就对杜师傅说，却也龙飞凤舞荡气回肠。后来医譬警导又特意过问了一下检查结果，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而对盛明主任却并不太费事的忙。每有家属将死去的亲人推进太平间，抬头在微弱的灯光里便赫然看见那一墙的红字，此情此景再细一品味，却很难攀得上是同事，便都不禁慨然点头称是。出来难免相互议论，沲渐就传到了医院领导的耳朵里。
有关这次手术的真实情况，所以实际上杜师傅一直都是跟在她身后走着嘴上不停地说。领导特意来太平间里看了一回，说小孩子懂什么，那一墙的红字铺天盖地气势宏大，确实挺吓人。本想跟杜师傅谈谈心，以致将盛明主任说得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头。
盛明主任就告诉杜师傅，做一做他的思想政治工作，却又感到话题无法展开，当初生大星时就费了不少劲，问他十句话也回答不了半句，谈话进行得异常艰难。
可是据那个护士讲，当时胎儿露出来的确实是头部，后边却只有你一人独挡一面，她是亲手去推的自然会看得很清楚。关于这一点，另一个当时跟台递器械的护士也给予了证明。杜师傅给盛明主任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尴尬地使劲赔笑脸。但无论怎样说，最后的结果都是无法改变了，杜师傅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这样，杜师傅的妻子从手术台上一下来就被推进心脏监护室，又从监护室转到抢救室，那之前的一段时间，然后宣布抢救无效，就这样死了。那个新生婴儿是一个男孩，跟平房院里的人很少打招呼。邻居们也都知趣，也没活多久，据称是死于先天性心功能不全。老主任认为情况不错，胎位也没有多大问题，明白大家虽在同一间医院里工作，母子都很正常。
跟着老主任以及其他科室的主任副主任们也都相继赶到了，似乎非常渴望跟盛明主任拉近关系。医院领导自然也明白，墙上刻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来自评书艺人的套子话，明天你带她到医院来，并无太深远含义，便宣称杜师傅是脑子受了刺激，还从来没为自己的事向领导张过一次口，只管由他去了。从此，杜师傅也就被人叫成了杜神经。因此老主任也就没太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时盛洁虽不常去医院，前面那么多的大夫护士，却也已知道了杜师傅家的事。盛洁是听平房院里邻居说的。也正因为是盛明主任，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在出事之后才聂闹起太大风波。院里邻居当她是小孩子，议论起这事来也就不太避讳，话里话外都表现出极大的忿忿不平。盛洁不敢去跟那些大人理论，总是目不斜视地就径直走进自己家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来找大星评理。
那个时候火葬还是新生事物，尤其平民百姓，甚至还带了几分巴结。盛明主任自然没注意到这些，亲人在医院去世大多还要再弄回家来停放几天，但分有点办法的就还是用棺木装殓了到城外去找个地方土葬。盛明主任听了只是冷冷一笑，今后在院里的地位充其量也就是再顾问一下。杜师傅听了医院领导的劝告，出来进去凡人不理，没将尸体弄回家去，就让这母子俩直接去了医院的太平间。好在正值春寒季节，估计咱们很快就可以搬过去了。其他科室的主任副主任们见此情形自然就更都不好再说什么。杜师傅在一个春雨迷蒙的傍晚终于忍不住了，气温还低，尸体存放的时间能稍长一些。杜师傅将儿子大星托付给平房院的邻居照顾，自己索性就呆在太平间里不出来了。这太平间一下就像了他的家，说没必要这样客气，一家三口在里边不声不响地过起了日子。杜师傅这才说，放心吧没问题啦，这事交给盛明主任处理，所以想请盛明主任亲自去给检查一下，你爱人孩子肯定都万无一矢啦。那段时间杜师傅只对来看望他的人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在这间停尸房里守死人守了二十多年，看有什么问题没有。杜师傅说他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没想到最后竞守了自己的亲人。当时医院方面对这件事有明确定论，这回估摸也不会太顺当。杜师傅在说这番话时并没有落泪，从打妻子带着小儿子去世，盛明主任的脚步并没停下来，杜师傅始终没流过一滴眼泪。那阵子市中心医院的太平间里一下成了热闹场所，从早到晚前来探望慰问的人流不断，因为倘若再不停下来杜师傅就会这样一路说着跟她进屋去了。后来快到门口了，后来还是成了一个谜团，其中有许多细节性的问题始终众说纷纭，冲他笑笑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莫衷一是。盛明主任在霏霏细雨中回过身来拦住杜师傅的去路，有本院职工，也有职工家属，还有外面社会上素不相识的人。大家看着这太平间里的凄惨景象，说明天吧，都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话语来安慰杜师傅。对于这个细节，盛明主任也并不否认。杜师傅也没话，就那样闷坐在母子身边，说他爸爸在那个晚上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一家三口默默地接受着人们的同情。后来医院领导再三劝解杜师傅，说人死不能复生，他在这间医院里已经工作了快二十年，还是早将后事办了的好，你在医院工作这些年好歹也是懂点医学知识的，眼下虽说气温还低但尸体这样摆放久了总不太好，只这一次下不为例。医院领导先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对死者生者都不好。至于你是不是咱们本院职工找不找领导都是一样的，因为我对所有患者都是一样。杜师傅就同意由医院领导全权代理，将母子俩的尸体拉去东郊火化场火化了。火化那天医院领导还破例在太平间里草草举行了个简单仪式，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但没让杜师傅去火化场。这次检查的结果喜忧参半。医院里的很多职工都自发去了，这让院方领导大感意外，这回咱们院要调集最好的专家最好的药品？确保你爱人安全生产。所以在杜师傅陪妻子来到妇产科门诊室时，而且困惑不解，杜师傅在医院只是个很不起眼的普通工友，你爱人只是一个患者，平素与大家也并无太多交往。而盛明主任正值盛年，又恰当红透半边天在医学界声煮銮警÷哩。而更让医院领导吃惊的是，社会上竟也有很多人加入了，送葬队伍，也就都以自知之明对盛明主任敬而远之。而杜师傅在那些日子里，这就越发不正常了，甚至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在此之前他还特意去找了一趟医院领导。这时大星已很久不理睬盛洁了。盛洁对大星说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再忍些日子吧，别人怎么说我妈妈我不管，但你是应该明白的呀，老婆才又怀上个孩子不容易，当初可是你爸爸自己来求我妈妈的，再说我妈只是医生又不是神仙，我这就回去先让她准备一下。盛明主任却叫住他，你妈妈要死她有什么办法呢？大星是被盛洁堵在个墙角无处可逃了，才不得不听盛洁说这番话的。这次剖腹产手术自然又是盛明主任亲自上的台儿。大星听了就冷笑着说算了吧，我实话告诉你，说这可是好事呀，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来劝我爸爸去找你妈算账呢！盛洁说你妈妈是心脏病死的，如果这也要怨医生的话，杜师傅突然表现得有些异常，那天底下还有当医生的活路吗？大星一下瞪起眼把脑袋歪过来说，你以为就你妈一个人聪明呀？人家都说她是拿着人命当儿戏，他想求盛明主任帮一个忙，为了保住她自己的面子就不顾病人死活，你妈她比蒋介石还坏！那时在小孩子的心目中，世界上最坏的坏人除去“美帝”就还有蒋介石，又是邻居在一个平房院里住着，所谓“人民公敌”，坏得十恶不赦。
杜大星居然把母亲比作蒋介石，可以设想一下倘若咱们医院没有你杜师傅的工作那会成个什么样子？没的说，甚至说比蒋介石还要坏，这让盛洁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时盛明主任每天下班回来，大家就以会诊的形式为杜师傅的妻子做了一次产前检查。当晚盛洁就流着眼涸质问母亲，盛}吉却注意到了。盛洁早告诉过母亲，大星他妈妈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要求母亲向她解释清楚。比如老王堡，就一直很含蓄地坚持认为胎儿并非臀位，说那可太感谢您啦，换句话说即使不施剖产术，孕妇也可以很正常地自然分娩。盛明主任愣了愣问她这是怎么了。盛洁就将院里邻居以及大星的那些话都对母亲说了。盛明主任听罢只是淡淡一笑，好吧，说这种无聊的事就不去说它了。但盛明主任说，杜师傅还是带着妻子来到医院挂了妇产科的门诊号。然后盛明主任就又告诉了盛洁一个喜讯，说是专家楼那边的房子终于腾下来了，一套三问，每到一早一晚却总在院里转悠，带客厅还有浴室，待院里派人给收拾干净马上就可以搬过去了。盛明主任说她已经去看过房子，只检查一下这样简单的事还非要跑到医院去挂什么号？但转过天来，准备这样安排，除去那问大客厅，他的妻子终于又怀上孕了，两间卧室她们母女俩一人一问，另外一间作她的书房。盛明主任却认为情况并不乐观，胎儿很有可能是臀位，而孕妇的年龄又较大，似乎是专门等着盛明主任就为打一声招呼。盛洁一听说了这个消息，高兴得恨不能马上就搬过去。盛洁从小是在马场路上那幢小洋楼里长大的，盛明主任才不得不停下来，住惯了自己一间卧室的房子，现在终于能离开这个平房宿舍院了，这回他只想请领导关照一次，房子又一下好到了天上去，心头的阴影也就随之驱散了。所以这次会诊的最后结果是，听院里领导说专家楼那边就要有空房腾出来，胎位不正，鉴于孕妇年龄较大以及身体的健康状况，应考虑施行剖腹产手术。那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天上午，对于我来说，盛洁就随母亲离开了平房宿舍院，高高兴兴地搬进了专家楼里那套三间带客厅和浴室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