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已经落定,赤壁之战的熊熊大火早就熄灭在遥远的岁月深处,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也无法将这场发生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战争还原到它的原始本真状态,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逼近客观与真实而已。
英雄成败论三国,三国关键在赤壁。赤壁之战的深远影响,既在于充满华夏智慧与文化的战争本身,也在于那改变历史走向的结果。
赤壁一战,使得曹操、孙权、刘备三大军事集团重新“洗牌”刘备绝处逢生,终于逃脱了曹操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追杀,有了荆州南方四郡的地盘,从此不再寄人篱下像丧家狗似地东逃西窜;孙权的势力更加强大,不仅江东之地稳如磐石,版图还向西迅速扩张,本属刘备与刘琦的荆州,孙刘一场联盟之后,主人却名正言顺地换成了孙权。刘备暂时驻扎其上,那是孙权借给他的,东吴一旦索要,就得乖乖地“物归原主”;受到严重挫折的曹操不得不退回北方,水军的覆灭,使得他再也没有实力率军大举南下,要想攻克江南,没有强大的水军,显然只能停留于幻想与梦呓。赤壁之战搁他心头成了一个无法超越的隐疼与障碍,一把大火不仅烧毁了曹军的所有船只,也烧毁了他的勃勃雄心与冲天大志,终其有生之年,曹操的势力再也没有达到江南,仅局限于中原及北部中国。善于吸取教训总结经验的曹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无法完成统一大业,便在内部采取休养生息、开源固本、富兵强国的策略,使魏国长期处于有利的战略地位,为后继者征服蜀吴奠定坚实的基础。
赤壁之战不论其范围、规模、时间、经过、细节如何,总之是给中国历史大局,突然间来了个关键性的停顿与转折,东汉末年群雄角逐、分裂混乱的局面就此走向相对稳定的三国鼎立之势。
赤壁之战随着时间的推移如陈酿老酒般越香越醇,闪射着一股经久不衰的神奇魅力,还在于它本身所具有的丰富、多元而敞开的广阔空间,以及由此而生发出的无数诠释与可能。
赤壁之战因战争的发生之地而得名,颇有意味的是,就连赤壁之地到底在哪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笔“糊涂账”。
自赤壁之战结束以来的历朝史籍,特别是记载三国历史的权威性著作如《三国志》、《后汉书》等,在论及赤壁的具体地址时皆语焉不详。其实,陈寿出生时,正值三国对峙、战争频仍之际,他于公元280年,也即晋灭东吴结束三国分裂这一年开始撰写《三国志》,那时离赤壁之战发生的时间只有70多年,要想弄清详细地点并非难事,却被他有意无意间给忽略了。也许,在他眼里,以当时情形而言,战争的地点就在赤壁,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么,还有什么必要画蛇添足地详加记载论述呢?然而,就是这看似不成问题的问题,在后世却引出许许多多的大问题,以至20世纪70年代后期,在学术界、旅游界引发了一场关于赤壁之战到底发生在何地的大论战,时间持续达20多年之久,被人戏称为“新赤壁大战”。
正因为没有详细记载,便为后世提供了发挥想象的广阔空间。时间一长,江河改道,人事变迁,苍海桑田,清晰的物事变得模糊,模糊的东西湮灭无迹。从唐朝开始,有关三国的各类文献里就出现了5个赤壁之说,后来又增加到7个、9个甚至12个之多。这些赤壁之说,除开那些纯属子虚乌有,一看就是牵强附会、胡编乱造者外,有史料、传说、地形、地名等作依据,“有鼻子有眼睛”能够自圆其说的赤壁,还有7个:蒲圻赤壁(今赤壁市)、黄州赤壁、汉阳赤壁、汉川赤壁、嘉鱼赤壁、武昌赤壁、钟祥赤壁。这些赤壁有的在长江边,有的在汉水边,有的干脆远离江水深入内陆。古时江与水不分,加之江河改道,仅凭是否临水,已不足以辨析真伪,并且这些赤壁,都或远或近地与一个名叫乌林的地点相对应。
真理越辩越明,学术论争于赤壁之战遗址的明确与界定,无疑是一件大好事。当这场“新赤壁大战”的硝烟散尽,1998年经国务院批准,蒲圻市更为赤壁市,尽管还有疑问,某些说法尚有待澄清或值得商榷,但赤壁之地的归属已成事实。
面对神奇得多少带点玄妙与迷幻色彩的赤壁之战,一直缠绕在我心头的一个重要问题,便是本篇文章的标题——谁的赤壁?
是的,赤壁到底是谁的呢?
这一疑问包括多重含义:赤壁之地由谁命名?赤壁之战的主角是谁?是谁将孙刘联军与曹操决战的地址不偏不倚地选在了赤壁?真正的,属于那场战争的唯一赤壁到底是谁?又是谁使得赤壁声名远播以至穿越时空?
答案无疑相当丰富。
赤壁之名的由来,有的说自古有之,有的说出自传说,还有的说是当年的大火烧红,或者说映红了江边山崖,才有赤壁之名……说法多多,难以考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名不会存在署名权之争。
就战争的当事人而言,引来曹操紧追不舍的主角是刘备,促成孙刘联盟的主角是鲁肃,使孙刘达成具体协议的是诸葛亮,决意迎战的主角是孙权,指挥战斗的主角是周瑜,火烧赤壁的主角是黄盖……当然还少不了曹操这一主角的主角,没有他的失败相映衬,哪来各路英雄的豪气与伟岸?
那么,又是谁选择了赤壁之地,使其爆发一场大战,让古今中外的目光在此停留逡巡?是孙权的主动出击,是周瑜的具体决策,是曹操初战失利退得恰到好处……或许,最终还是那双看不见的冥冥之中的上帝之手在起作用,比如裴松之便将这场战争的结果归于天意与宿命:“赤壁之败,盖有运数。实由疾疫大兴,以损凌厉之锋;凯风自南,用成焚如之势。天实为之,岂人事哉?”是的,没有爆发的瘟疫与突起的南风,孙刘联军怎么也奈何不了曹操。
战后涌出的多至12处赤壁,严格而言,只有一处为真。然而,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赤壁之战历经了几个阶段,时间与战线拉得那么长,其他几处赤壁,虽然没有火攻,但曹操与孙刘联军在当地有过规模或大或小的争斗,这样情形应该是存在的。也就是说,可能有好几处赤壁与赤壁大战有缘。如此一来,赤壁之地的归属又当如何界定?
如果强调仅有一处为真,则蒲圻赤壁已成定论。赤壁市正加大力度投入建设,围绕三国文化大做文章,以将其打造为中外闻名的旅游胜地。其他赤壁多有不服,还在论争不已,还在自话自说,真可谓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就赤壁之战的宣传与传播而言,陈寿、范晔、罗贯中、李白、杜枚、司马光功不可没,特别是苏轼,人们干脆将黄州赤壁以他的号东坡居士命名,称为东坡赤壁。
赤壁赤壁,到底谁的赤壁?
广为人知的赤壁之地,一是蒲圻赤壁,二为黄州赤壁。
这两处赤壁,我都去过,且黄州赤壁还去过两次,另一江夏赤壁也曾前往探访。综合诸多史料记载,结合实地寻访心得,我个人倾向于赤壁之战的发生地,当在蒲圻赤壁。
而黄州赤壁在某种程度上,名气还要超过蒲圻赤壁,这当然是苏东坡的功劳。
想当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四年多的底层生活,使得他看淡功名利禄,超越自我,成为具有道风仙骨、闲适自在的一代文豪。
黄州赤壁,于苏东坡的脱胎换骨,起到了一定的酵母作用。他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写道:“古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一句“人道是”,可见他也不相信黄州赤壁就是赤壁之战的真正发生地。苏东坡不是考古学家,不以考据为凭,黄州赤壁只是他作品中的一个重要载体,借物以抒怀:“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赤壁赋》、《后赤壁赋》也是写他游于赤壁之下,对天地人生的深刻感悟。
苏东坡于九百多年前为黄州赤壁挣得了赫赫名声,在被后人称为东坡赤壁时,黄州赤壁还享有文赤壁之称。
那么真正的赤壁——蒲圻赤壁,当是武赤壁了。
武赤壁名气不如文赤壁,开发相对较晚,直到去年十一月下旬,我才借出差之机前往。
不仅原蒲圻市改为赤壁市,就连武赤壁所在地也于1983年由原石头口更名为赤壁镇。有趣的是,赤壁镇的更名,比赤壁市还早了15年,也就是说,当“新赤壁大战”正酣之时,赤壁镇就领到了“出生证”。
武赤壁遗址位于长江南岸,距赤壁市区约四十公里,它紧傍江边,与北岸的洪湖乌林镇,也就是曹操当年撤退后的水军营地隔江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