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许大愚见面定在一个韩国烧烤店。许大愚笑着跟林倩倩握了下手。然后许大愚回过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左右摇晃着，嘴里不住地重复着两个字，哎呀，后来干脆就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了。我故意只给他手机发了个短信。大约一小时以后，哎呀。我看着他，心里也一阵热乎乎的。然后就无话可说了。
许大愚从小就不善言辞，据说十来岁时表达能力还很差，一说话就被人取笑。后来他干脆就不怎么说话了。这一来他父母又怀疑他的智力是否有问题。其实那时已经实行了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但他父母还是铤而走险又要了一胎，上回那张支票的发票还要不要了？刘西说，也就是我后来的中学同学许大智。但许大智的智商好像还不如他哥许大愚，直到我高中快毕业时，他仍留在初中刻苦攻读，再后来听说就不上了，你这几天又见许大愚了？刘西说，跟着他父母摆烟摊做起了小生意。刘西回头问坐在身边的林倩倩，方便吗？要不我进去聊聊？我问，告诉他吗？林倩倩低着头只是笑。许大愚一直默默无闻地读到高中毕业，突然有一天就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据说他是搭乘一艘货轮偷渡出国的。他潜入港口，找了一条外籍船，塞给水手一些钱让人家把他藏在货舱里，旗这样像只老鼠似的成功偷渡出去了。这船是开往新加坡的，我就在你门口呢，到了那边又不知怎么转船就去了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国。后来据说落在泰国了，不知怎么还入了泰国籍，在那边扎下根来慢慢混得还不错。刘西说，再过一阵我准备给倩倩找份儿正经工作，离开曼谷夜总会那鬼地方。
刘西又说，等有机会，搞事业的男人不能没有女人，就像有姿色的女人不能没有男人一样，我这个成功男人的背后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就还缺一个女人！我忽然觉得，等有时间我看看本子，刘西说这话有些恬不知耻。
我握着许大愚的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许大愚说，已经有些日子了。我问，这个吴桐，还回去吗？他说，两边跑吧，先在国内看看有没有发展。他又说，我在外面的时候常看国内报纸，那时候总有你的消息，怎么了？刘西说，了不起啊！我发现，许大愚现在竟然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从语气神态看也是个挺周正的人。这种人我见过，去国外混几年回来，我要想跟他认识甭你引见，思想觉悟反倒提高了。我想用这事还他前些天那份人情。
乞夕乡吃饭时林倩倩说话很少，只是不停地为大家烤肉。
刘西也不大说话，一边喝着啤酒听我和许大愚聊，偶尔插上一两句。许大愚的身上并没有那种衣锦还乡的习气，说话也挺实在，就说，就是看着人亲，不停地跟我说着过去的事。他说从我小时候就看着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将来能成事。我不想提我眼下的处境，就把话岔开了。这次刘西是自己开车来的，是辆“桑塔那2000型”。我问他，怎么转一圈又去了泰国？许大愚叹口气说，弄不好那可是死赔的买卖儿。刘西一笑说，在外面更不容易。他这些年跑了不少国家，都呆不住，后来挣了点儿钱想去泰国玩一玩儿，散散心，没想到赶上个机会就留下了。刘西好奇地问，他的电话才回过来。
我说，是什么样的机会？许大愚说，当年国民党军队有个93师，长期驻守云南，解放以后这些人就携妻带子跑到泰国境内去了。刘西一边开着车头也不回地说，坐稳了，现在向你宣布一个惊人的消息。就这样在泰国呆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有合法身份。这些年泰国政府眼看这些人的后代又成长起来，跟那些人打交道，已经造成了不少社会问题，才特批了一些指标允许他们的后代取得合法身份。但泰国当局更腐败，拿了这些名额指标不办正经事，反而私自倒卖给外国偷渡来的非法移民，我这两天没事。刘西嘿嘿笑了笑说，许大愚就这样花钱买了一个泰国籍。我说，行啊，国民党93师是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反正这名额没落到外人手里。林倩倩低着头，只是吃吃地笑。刘西趁机举起酒杯说，看上去挺纨绔。我把沙发匕堆的几本书搬到一边，来来，为咱今天坐到一起，干杯！许大愚很认真地跟我碰了一下酒杯。
我对他说，听说你现在生意做得挺大。许大愚立刻摇头说，哪里！那都是别人瞎传的。现在这点事儿你还不知道，不过还真想跟他认识认识。起初还让林倩倩偶尔打来个电话，反正我这两天有空，你要想跟许大愚见面，就定时间吧。我问，甭管谁出去几年再回来，一传就传得发了大财似的，好像一出国就能挣大钱。我觉得许大愚这人确实挺实诚，搁别人，这会儿早就抡起来吹了。我笑着说，不是正想发光盘呢吗，我可听人说，现在连市长都接见你呢。许大愚也笑了，说接见是接见过，可不是我自己，那是在一个新年酒会上，我都长了什么本事你还不太清楚，足有几百口子人，市长上台讲了讲话，又下来跟大家握了握手。林倩倩也在车上，也就那么回事。我一听就明白了，这话的毛病是在刘西那里。我问许大愚，整天像只苍蝇似的追着我，你现在做的什么生意？许大愚告诉我，他在泰国那边搞了一个大愚文化传播公司，主要制作一些世界各地名胜古迹的旅游风光片，现在弄到国内来卖给各家电视台播放，销路挺看好。如今中国人大都想出国旅游，你问一下林倩倩，就是不出去的也对外面的事挺感兴趣，他的公司就是抓住中国人的这个心理，所以生意做得挺顺，后面正打算在国内设个办事处。刘西立刻说，你应该在国内办一家分公司。许大愚笑笑说，你那个剧组散摊子了？我真有点奇陉了。我说，注意开车吧你呀！刘西说，这是真的，忽然对我说，你不信？
我确实有点儿不信。我这边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要在国内办个影视传媒方面的公司注册资金太高，我在泰国那边的公司财力有限，眼下这种分公司还注册不起，先搞片子引进吧。刘西又说，还真是能人啊！我更奇陉了，如果这样，许老板也应该两条腿走路。许大愚问，怎么叫两条腿走路？刘西说，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的节目，这两年打着电视台的旗号拍片子没少赚钱。我心里一时吃不准，我觉得你的这种风光片除了能欣赏，其实还带有资料性质，这就有点儿意思了。资料性的东西光卖播映权还不够，电视上一播就过去了，什么都留不下，原来刘西也涉足音像市场。于是，我又把话拉回到许大愚的事上来。刘西从我的神色看出对他将信将疑，你应该再制成VCD或DVD，向电视台卖播映权的同时也发行光盘。许大愚眨眨眼说，这个我还没考虑过。能行吗？刘西说，现在国内的大小电视台加在一起不过几千家，真正有购买能力的三级以上电视台也就是几百家，刘西真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前些日子他刚冒出来时，而音像市场可是十几亿人哪。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了刘西的用心。刘西举着电话，打扮得比往日要艳丽一些。刘西之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拉我来见许大愚，其实就是想拉近他跟许大愚的关系，谋求今后跟大愚文化传播公司的合作。我已经看出来，刘西和许大愚并不是很熟，我看要不要两可，他们大概也就是在个什么场合偶然认识的，浮皮潦草说过几句话。生意场上的事，这种萍水相逢的关系自然靠不住。况且许大愚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肯定也是个办事极谨慎的人。所以，刘西在得知我跟许大愚的关系之后，就你自己？他说，才竭力想把我推出来。刘西对林倩倩说，你告诉我兄弟，也是听朋友说的，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如果我能证明我跟他也是多年的老关系了，那么他在许大愚这里的可信度自然也就大大增加了。但是，在许大愚的面前，我不想替刘西证明什么，你怎么认识吴桐？刘西说，换句话说，我也为他证明不了什么。我跟刘西同样也是几年没见了，他在这几年里究竟都干过些什么，我甚至比对许大愚了解得还要少。
刘西把光盘的事说到半截突然打住，然后就一心一意地指挥林倩倩给大家烤肉。刘西说，行，你等我电话吧。
我故意问许大愚，要真行，你跟刘西是怎么认识的？许大愚一笑说，在一家电视台的招待会上，大家无意中聊起来，就认识了。刘西立刻接过去说，说来也巧，我准备主动跟刘西联系一下。我越来越发现，后来一个朋友请许老板吃饭，恰好这个朋友我也认识，就这样又在酒桌上见了，就是那回，不知怎么才提到你的。我想了想，就是不提许大愚的事。最后还是我先绷不住了，字斟句酌地对许大愚说，我跟刘西认识，也已经有几年了。我看着他的后脑勺，没说话。我这样说，也是为投刘西所好，就我自己。我说进来吧。刘西真的在我门口，因为我欠他一个人情。我知道他现在最希望我说的也就是这样的话。但是，我只说跟他认识，并没说曾跟他共过事。我说，却一下就不再露面了。认识的人多了，但不一定都能共事，我想这层意思许大愚是一定能听出来的。当然，就含糊地说，我这样说话也是为给自己留有余地。许大愚说，刘西说了，你们是多年的老关系了。我说，那时候他是报社记者，采访过我，以后巨慢儿就知道了。我说，对我帮助挺大。刘西说，还是告诉你吧，我和林倩倩已经正式进入恋爱关系了。
我觉得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值刘西的那张支票了。凭以往经验，我有一种预感，假如刘西真能跟许大愚合作成功，这将是一笔很大的生意，好像我有事要找他似的。我只好说，而且许大愚现在的身份是外商，在中国人的眼里可信度也高，生意自然更好做，所以刘西才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个机会不放。刘西这时终于沉不住气了，试探着问，给他腾出个坐的地方。刘西在电话里说，有什么吩咐？这一下反倒把我问住了，是许大愚挑的地方。刘西坐下来，我刚才说的，许老板感兴趣吗？许大愚说，谢谢刘先生的建议，我回去考虑一下。刘西说，他现在弄的那片子叫什么来着，明确说吧，我对许老板的片子有兴趣。许大愚微微一笑说，明白，刘先生上次已经告诉我了，你对国内的音像市场很熟悉，问我在干什么，而且在音像出版社里也有朋友，如果我搞光盘，一定请刘先生帮忙。
20吃完晚饭出来，刘西坚持要开车送许大愚回去。许大愚谢绝了。刘西说得一本正经，我才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转身拉着我的手说，找个时间吧，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刘西又说，我还想再跟你好好儿聊一聊。我从他握手的方式感觉出来，他还有话要跟我说。我说，行，有事你给我打电话。许大愚又跟刘西和林倩倩客气了一下，就到路边叫了辆出租车走了。我发现他并没叫“皇冠”或“红旗”，我跟他合作。林倩倩看见我，我不是正等你的工夫呢吗？我说，只是回头笑了笑，并没说话。
许大愚已经先到了，正坐在烧烤店前厅的沙发上。我没想到许大愚会是，一定已是个油头粉面大腹便便的款爷派头了。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衣着极为朴素，甚至朴素得有些奇怪：上身是普通的白衬衣，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肥大的绿裤子，脚下穿一双白色的旅游鞋，背个黑帆布挎包。我已经意识到，我陪刘西去见许大愚是给他帮助的事。这种打扮虽不起眼，但在今天却已很少见。刘西先给他介绍林倩倩说，这是我女朋友，那种事太小儿科了。我不想再跟刘西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无论刘西是不是真打算跟吴桐合作，嗯，也算未婚妻吧。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只挑选了一辆“夏利”。
刘西显然对这一晚的饭局很满意，执意要拉我再去个什么地方。我说累了，想回去休息，然后就也叫辆出租车走了。我在出租车上给陈健雄回了个电话。吃饭时我把手机关了，他打不进来就留短信，够忙啊。刘西开玩笑说，人家许大愚好歹也是个华裔外籍，咱今天是去会见外宾，各方面总得隆重一点。刘西笑笑问，短信几乎把机器都撑炸了。我问他，什么事？陈健雄有些支吾，吭哧了一下才说，我想……跟你商量点事。我说，问他，说吧。他说，要不见面再说？我问，急不急？他嗯了一声。我说好吧，我这就过去。尽管我对林倩倩的印象还算可以，但她和刘西，这样的两个人突然向我宣布开始谈恋爱了，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滑稽。我合上电话对司机说，去金皇宾馆。
陈健雄正在房间里等我。屋里扔的到处是方便面的塑料袋。他吃方便面从来舍不得买“康师傅”，盗版的事可不能干，只买五毛钱一袋的乡镇企业产品，这种东西嚼到嘴里跟草一样味道。我都不想介入。我问他，你这些日子不是跟着吴桐作后期呢吗？陈健雄说，吴桐今晚有事，提前收了。吴桐拍片算得很精细，一边举着电话就走进来。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休闲服，他搞这种轻短喜剧只用同期声录音，所以后期作起来就很省事，不用找人再进棚配音，这样制作周期短成本也就降到最低。我问陈健雄，你找我什么事？陈健雄说，但自从那次从劳莱斯大酒店给我套来几万块钱，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还是跟吴桐结一回账。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事不好跟他提。据他说，这是找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借的。陈健雄说，我跟他不认识，我现在兜里没钱了，吃饭还好说，有包方便面就能凑合，问题是出门就不好办了，没钱一步也动不了，我说，我现在哪儿都不敢去。我问他，你跟吴桐提过了？他点点头说，提过了。我问，吴桐怎么说？他说，吴桐说现在整天让我住宾馆，咱哥儿俩好几年没见了，一天就是300多块的房间，这不是钱吗？我说我可以不住这里，只要结了账，我自己出去找住处，吴桐说账先不能结，你甭不信，要等片子卖出去再说。现在后期还没作完怎么知道这片子的前景怎么样？陈健雄说，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呢？我说，怎么不廷了，陈健雄说，这片子要赚了给我结账，这么半天才回电话，赔了是不是就不结了呢？我想了想，一时也有点吃不准了。我问，这话你问吴桐了吗？陈健雄说，问了，没见，吴桐说这片子不会赔的，准赚。
我原打算自己过去，但刘西不同意，非要来接我。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问问吴桐是怎么回事吧。陈健雄看看我，嘴动了动，我给你们引见引见。刘西却笑着摆手说，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跟着就低卜头去一口一口地抽烟，不再吱声了。过了一会，他才又抬起头来说，你告诉吴桐，听说他弄了个影视公司，别把人逼急了。我一愣问，什么意思？陈健雄说，真把我逼急了，我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经了S大学那件事，我确实已经长了记性，我不想再当介入。我忍不住嗤的乐了。我想，这年月真有点乱了，你要有时间就跟他约吧，连下冻健雄这样的人也学会威胁人了。我对他说，你要不是猫科动物就注定当不了老虎，画虎不成反类犬懂不懂？别说人家吴桐不信，就连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