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岩:科幻是什么形式?是“科学和未来双重入侵现实”这么一个描述,但是在这个描述,因为每个作者站的位置不太一样,也的站得稍微靠前一点,有的站得稍微靠后一点,有的基于科学在写,有的科学离他很远,因为科学不同的入侵方式,创作各种各样的作品。大的趋势,早期像雪莱夫人写东西的时候,科学离她很远,今天科技变化,刚才讲的基因技术,在不知道的状态下已经飞速发展,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未来无限地嵌入现实,这是新的方式反映现实。
主持人:我不知道《阿凡达》算不算科幻作品,我看完《2012》和《阿凡达》之后,有深深的反思,人类社会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地球真的会毁灭吗?这是很多人思考的问题,这也反映了科幻文学和现实中间的一些关系,我曾经看过一些作品,比如医学工作者研究技术,未来为了治疗某种疾病,最后导致人类近乎毁灭,我觉得挺残酷,挺可怕的,它让我对社会现实甚至我们的生活去思考,去反思了,是不是对社会的作用?
杨平:很显然有这个作用,这个作用从科幻一诞生,就有文学性基因。在一开始把科学作为另外一种的东西入侵到我们的生活中,入侵到我们的传统当中。我们怎么来适应这种变化。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中,科学创造出来是一个怪物,这个怪物对人类造成危害。包括威尔斯作品当中,科学代表某种潜在的危机,一种负面的东西出来。在科幻当中,对科学所可能带来的风险的反思,从一开始就有,这可以算作科幻的传统。科学并不仅仅是原来不能做的事情能做了,不仅仅是好的,可能有风险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科幻当中的老生常谈式的东西。作为科幻的作品来说,这是非常基本的东西,你不是说把科学当做完美的东西来看待的。
主持人:所以吴先生,您怎么看待科幻文学与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或者对社会生活的作用?
吴岩:科幻文学与社会生活是非常复杂的关系。一方面是起源于社会生活,表达人们对变化的渴求。另外又担心未来的变化可能发生的问题。刚才讲的《阿凡达》、《2012》这些作品,有人说子虚乌有的,外星球没有人,2012年不会发生世界末日。如果你仔细看作品,会看到更多引人深思的地方。比如《阿凡达》,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是不是以人类为中心,需要能源就开始挖,需要跟你打仗了,把炮弹扔在这里,一下子把整个环境都毁灭了。过去讲不要毁灭环境,是以人类为中心,你毁灭了,人不能生存。整个星球和宇宙是所有的生物共同体,像这些反思,大家有没有从《阿凡达》里看出来?《2012》的所谓末日预言也有很多东西,社会应该怎么发展,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有所发生?最近几年刘慈欣写的“三体”系列,他讲的就是真的发现外星人,这个外星人非常具有破坏性,会找到所有的生物,只要我知道你在那儿就把你灭掉。好在外星人到地球有400年的时间,人类有400年的准备,即便400年,最后还是没有破除外星人的侵袭。这已经深刻在这个过程中,把人类的欲求,引导人类的发展和社会的变革写在一起。
主持人:(这些)真的是能够启发我们思考的文学作品。两位老师有什么世界着名的科幻作家和作品,值得给国内的特别是看我们节目的网友推荐的?
吴岩:像刚才讲的,对小一点的孩子,像凡尔纳还是可以看的。(不过)凡尔纳的作品因为时间比较久远,行文方式和节奏比较慢,另外科技有些东西已经过时了。威尔斯的一些东西,比如《时间机器》,本来写得很好,我经常讲他是穿越之父,穿越从他开始,他是四度空间穿越,那个时候没有。但是现在到处都是穿越,所以威尔斯不算什么。你选这些作品的时候,父母要给导读。真正比较适合看,从美国20、30年代以后,阿西莫夫两套最重要的作品,一套是基地系列,一套是机器人系列,基地系列讲非常庞大的宇宙,特别是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里起到什么作用。这个小说最初是三部曲,后来变成多部。机器人故事也很有意思,考虑技术的发展是不是会有一些限制,人类可不可以定一些信条,这些信条会不会违背。这些东西都是挺好的作品。
最近几年,世界各国的科幻作品发展非常迅猛,最近四川科幻世界杂志做了一套世界科幻大师丛书,这套书大概现在已经出了一百七八十百,历年获得雨果奖、星云奖的作品,系统地翻译过来,很值得大家阅读。
中国晚清的东西现在看比较难看了,因为是章回体,半文言。但是晚清的故事内容非常丰富,我们现在正在准备搞一个大系,把晚清的科幻作品重新筛选一遍给读者看。随便举个例子,有个小说叫《新纪元》,写的是在未来世界里,中国发展成为世界大国了,想改纪元的方法,不用公元,改用孔子元,孔子什么时候生的就开始。这么一搞,全世界说不行,就乱了,怎么办?反对。只有一个国家支持中国这么干,据说这个国家是跟中国有点亲戚关系,是匈牙利。
主持人:匈奴人的后裔。(笑)
吴岩:实际上可能没关系,最有意思是匈牙利支持,各国就围剿匈牙利,中国说不行,我要支持匈牙利,就打起世界大战。中国打了三场战争,从沿海打到印度洋,最后打到大西洋,把整个世界平复,新世纪就开始了。这些想法写得非常好,非常有意思,各种新的科技,各种新的战舰,中国水军戴着帽子下水,有呼吸器。讲的中国崛起的思路和今天想法是非常接近的。这种作品如果在有导读情况下,是很好看的。真正比较容易看的,建国以后,50年代,“文革”前17年有一些少儿作品,但是现在科技比较老。后来粉碎“四人帮”以后,叶永烈老师,郑文光是中国很着名的科幻小说,他写的《飞向人马座》。
主持人:那些科幻作品里面都是爱国,主旋律的东西还是有的。
吴岩:对,还是爱国。都是华裔科学家,拿了科技发明,绝对不给资本主义打工,有非常强的意识形态。真正好看的,这几年已经出现大量新的作者,等会再给大家介绍。
主持人:杨老师,刚才吴老师已经说了很多,您来补充。
杨平:吴岩老师说得非常全面,还有几个作家可以提一下,一个是阿瑟·克拉克,他的作品对科技和宇宙的思想是很有特色的,而且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很多中国科幻作品,包括刘慈欣、星河,都很受他的影响。另外是菲立普·迪克,他的作品很多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还有像赛博朋克的威廉·吉布森,关于电脑的,关于网络,关于基因这些东西,对后面的影响也很大,《黑客帝国》深受它的影响。现在看到很多科幻电影都可以从这几个作家当中看到最初是怎么发源的。
主持人:杨先生请您点评一下阿西莫夫,今年是他逝世20周年,您怎么评价他的创作经历和主要作品。
杨平:国内这些作者尤其像在90年代后的作者,他们受阿西莫夫的影响是相当大的,阿西莫夫的作品非常讲究逻辑性,非常讲究思想性。他的作品经常有非常好的故事,非常巧妙的构思,对科技的把握也是非常准确。因此阿西莫夫的作品可以说开创了独特的风格。阿西莫夫他本人的思维非常敏捷,非常讲究逻辑性,非常讲究精巧的构思。这点上是他非常有特色的一点,跟其他的作者有很大的不同。
主持人:所以他的特点您总结的话,用怎样一句话可或者几个关键字概括?
杨平:非常好的故事,非常好的科学的构思,还有是有一定的思想性。
主持人:思想性也有,这是阿西莫夫的特点。吴教授,据说《星球大战》,包括《阿凡达》都是抄袭了《银河帝国》的创意,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
吴岩:因为科幻作品不像别的作品,比如纯文学作品,都写爱情的,不能说这本抄那本,科幻作品有一个构思,这个学习那个学习,互相学习,很难讲。《阿凡达》这部作品吸收了之前科幻很重要的东西。
主持人:您个人觉得为什么阿西莫夫能获得那么高的评价,被誉为“像神一样的人”?
吴岩:阿西莫夫其实对他有争议的,他更大的名声在科普界,他写过不到500本书,最重要的是他把科普做成全方位的,说他是最能靠简单的语言向普通人传授科技的人。他有一个特点,他没有文风,他自己讲,你们所谓有文风是有风格,讲科学就是“平板玻璃”,不能是“磨砂玻璃”。他讲我的作品不是你说的那种,我就是要我要写的作品,这是他伟大的地方,我行我素,我就干我的事。虽然在学术界对他有争议的,我跟美国作家见面,我问每个人,一般意义上他们都跟我讲:我最佩服阿西莫夫。
主持人:杨先生也是从事科幻文学创作,您觉得国内目前科幻文学整体的发展情况怎么样?如果让您评一评名家名作的话,有哪些?
杨平:中国科幻小说正处在非常大的发展早期或者说前夜阶段。90年代以来这20年时间,中国科幻文学处在引进模仿,进行变化消化吸收阶段。在过去几年有很明显的苗头,自己的东西开始生长,原创性的东西开始出现,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开始出现,这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不再是简单模仿。中国科幻文学在未来5到10年里有非常好的发展。
主持人:目前还是小学生?
杨平:正在成长,这跟以前有本质的区别,以前把外国的东西拿过来变成中国的人、中国的故事来写,但是还是外国的核心。现在不一样,自己原创的东西出现了,这是本质的变化。
主持人:您心目中认为目前比较占分量的名家名作是?
杨平:刘慈欣“三体”系列没有问题,这是放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的,还有韩松,非常有特点的作家,他的思想性和表达性极富想象力,非常耐读的作家。你可以看他的《地铁》,《火星照耀美国》,新版的,在90年代出过,现在又重新出了。
吴岩:预言了911的世贸攻击。
杨平:还有其他的,还有何夕的作品非常有人文特点,里面的科技内核非常扎实的。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作者),包括陈楸帆、夏笳这些2000年之后起来的作者,都值得一看。
主持人:刚才请杨先生评价了一下国内科幻文学的发展现状,接下来请吴教授做一个对比,把中国的科幻文学和当今世界一流的科幻文学放在一起做一个对比的话,我们的差距在哪里,还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吴岩:现在是非常难讲,我们曾经在1997年开过一次中美科幻峰会,请了美国着名科幻作家大卫·布林,他是世界科幻大会的主宾,他来了以后有一个想法,现在中心已经移到中国来,而且你们中国有资本,我们现在要在中国发展,我们也来参与,我们把构思拿出来。这是他们的看法。再比如美国有一个作家叫尼尔·盖曼,他是“美国的罗琳”,他也经常来中国。汶川地震以后,他马上来中国,去慰问。他们都感觉好像一个新的发展在中国,而且中国很快赶上世界的发展。最近刚才讲的刘慈欣等,他们的作品已经被认为达到国际的水平。像刘慈欣的作品已经变成英文。刚放上去几个短片,有二三十个书评出来,据说看了书评的人说,外国人对他作品的书评和中国人对这个书的看法基本是一样的。我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基本我们现在是走在世界水平上面。但是有一个,他们的高层作家可能有好多,你的高层作家可能少,问题在这儿,你要大规模地去发展。
主持人:我们也有优秀的,也有达到世界一流的作家,只是星星点点,人家是很多。
杨平:关键还是时间的问题,不要太着急,给一段时间,会出来。
主持人:还有一个问题,你要经常跟人讲科幻文学怎样,可能很多普通网友跟我一样想岔了,想到魔幻上、玄幻上去,包括最近很火的穿越题材,这应该算玄幻,有些穿越题材借用科幻的知识,有人穿越到古代,能自圆其说。现在特别火的玄幻文学或者魔幻文学,属于科幻题材的一种吗,或者它跟科幻的关系怎样的?
吴岩:(玄幻类)我看得比较少,就简单回答。我的感觉只有很少部分是和科幻沾边的,是两个都具备的。举一个国外作家写的《科魔大战》,两个世界在宇宙中,一个世界是科学世界,以科学为核心为生产力的,一个世界是魔法世界,以魔法来改变世界的。两个国王的孩子对换了,科学世界的儿子到魔法世界生长,魔法世界的儿子在科学世界生长,遇到很多阻碍。你说这样的作品是魔幻作品,肯定了,同时它又是科幻作品,它把科学的基本规则都摆出来。这种是有关的。但是大量的以魔法为基础或者以不讲宇宙规律的穿越就不是。
主持人:有交集,但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杨先生您是科幻作家,您怎么来评价魔幻或者说玄幻甚至目前比较火的穿越题材?
杨平:这个很正常。因为人们总是会对魔法、神奇的东西感兴趣。克拉克有一句名言,任何先进的科技对落后的种族来看,就像是某种魔法。在这些人看来这些科技就是魔法。我觉得这是人心目中的一个永恒的象征。在科技时代到来的时候,人们对魔法仍然有一定的好奇,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又回到科幻和奇幻、玄幻这些的关系上来说,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太关注对他们进行区分,有些设定我们是默认的。比如说一个人到月球上去,如果坐着火箭上去,是科幻,如果是骑着扫帚上去,就是魔幻。如果说你一定要说这个火箭里是什么原理的话,科幻已经不再大量说你火箭什么原理了,就是火箭坐着上去就完了,到这个时代没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了。
主持人:今天最后一个话题,讲讲中国的科幻人才的培养。吴教授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中国当前科幻人才的培养是怎么样的,以北师大为一个基地在从事这样的工作?
吴岩:是,我们过去没有系统化的培养模式,但是北师大从1991年开始,给本科生开了科幻课程,主要以欣赏为主。这个课开了10年,后来一些很有名的作家,像星河、杨鹏等等听了这个课以后,逐渐就变成了作家,现在都很有影响,写出很好的作品。到2003年,我们想能不能提高这个水准,又变成硕士方向。2003年开始每年北师大招硕士科幻研究生,一直到今天没有断过,下面还搞博士的教育。如果在高校开这种专业方向,一定以研究为基础,不是以创意为基础,现在推进能不能将来有一个创意的方向来做。今年开始在北师大把一个课程变成创意课,我给学生要求,要写作,我请杨平、星河、夏笳这些重要作家到我那里去,让他们亲自教学生怎么创作,我请每个人讲三回,第一回讲讲怎么写,就布置作业。第二回老师把作业都看了,看了给大家点评。第三回大家集体再来改,现在正在做这个事,大家反映非常好,学生现在写了作品,而且有的已经被刊物接受了。这个实验尝试成功,将来可以办一些作家班。我知道《儿童文学》杂志大概联合中国作家儿童文学委员会会在(今年)7—9月份搞一个大型的幻想文学培训班,这个主要针对儿童文学领域。科幻文学将来假如有资源的话,很想给大家做普遍的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