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甘能清
摘要：落语是日本很受欢迎的语言艺术形式之一。历来对落语话语的研究大多仅限于修辞手法以及传统语用学视角的分析。本文运用博弈语用学的语用移情理论以及信号博弈模型方法分析了落语师、故事人物、观众之间的话语交际博弈进程。结果表明，在落语的子博弈中落语师利用移情能力有意使话语交际只实现纳什均衡解 即让玩家只从字面意义去理解对方玩家的话语，在最后一个子博弈中“落＜オチ＞”抖包袱是整个全局博弈的帕累托纳什均衡 ，即“出乎预料”的会话含义的理解得以实现的结果。
关键词：落语 均衡 博弈语用学 移情能力
一、引言
落语是深受日本人喜爱并具有悠久历史的一种传统语言艺术，自从江户初期的安乐庵策传（1554—1642）创始以来一直以其幽默风趣的语言艺术风格活跃于日本的历史舞台上。落语与我国的“单口相声”有很大的相似性，也是以“说”为主要表现形式，以“落（オチ）”即抖包袱儿为主要艺术手段的表演。好的落语作品，不仅要有好的素材，更需要有好的组织形式，需要运用多种语言手段，如修辞手段等。从语言学的角度对落语展开的研究一直以来多集中在修辞手法上。最近几年也有学者运用传统语用学的相关理论展开了研究。但落语话语的语用学视角研究也有尚需解决的问题，对于落语话语中“幽默”“笑”产生的机制尚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本文拟从话语分析的角度探讨落语话语中“幽默”产生的机制。
二、落语话语研究综述
从话语的角度来看，一席落语实际上就是一篇谈话，该篇谈话具有一定的结构特征，往往由如下几个小单位组成。即：
演題→前置→枕→本題→落→結び
“演題”指的是要演出的“落语”的节目的名称。如“寝床”“明鳥”等。据统计，现如今落语的演题有好几百。“前置”作为落语的前言部分，大多有一些固定的话语格式，如“えー、一席お笑いを申し上げます”（那么，由我来给大家讲一段笑话……）“毎度、ばかばかしいお笑いを”（感谢诸位总是来听我讲一些无聊的笑话）等等，“前置”主要是表达对观众的谢意或者表演者的自我介绍，或者包含一些时事等。在“前置”阶段，落语师大致对观众情况及会场氛围有个把握。野村雅昭（2000）认为，“前置”主要包含以下7种结构要素：（1）关照天气情况；（2）关照观众的情绪；（3）对到场观众的谢意；（4）请求观众对落语表演予以配合；（5）预告要表演的落语作品的名称、顺序；（6）表明落语表演的旨意；（7）请求辞去。“枕”是指在进入落语正题之前所说的一些与落语的内容似有关又似无关的开场小段或片段，类似我国相声的“垫话”。根据内容和目的，“枕”一般可分两种。一种是介绍与表演内容有关的小段，一种是事先介绍相关的风俗或一些语言知识。“枕”内容的选择、篇幅的长短，落语师可以根据演出情况灵活使用。精当、巧妙的“枕”，往往会给观众首先呈现一个满意的“包袱儿”。“本題”指的是落语的“正题”，是落语表演的主要部分。本题是落语内容的展开部分。“落”即“抖包袱”，是表演收尾的一句可笑的话。按照传统的分类，“落”可以分为“地口落ち”（俏皮话式抖包袱）、“間抜け落ち”（意外式抖包袱）、“ぶっつけ落ち”（冷不丁式抖包袱）、“途端落ち”（中途式抖包袱）、“拍子落ち”（拍子式抖包袱）“逆さ落ち”（颠倒式抖包袱）“回り落ち”（迂回式抖包袱）、“考え落ち”（思考式抖包袱）“仕込み落ち”（填入式抖包袱）“見立て落ち”（误判式抖包袱）“仕草落ち”（动作式抖包袱）。限于篇幅在此不一一介绍。一般来讲，落语中的“落”具有否定之前说过的话语、片段的内容的真实性、强调话语的虚构性、将观众引回现实世界的功能，即通过提示先前话语的非真实性，引导观众回到真实世界（桂米朝2004：97）。“结”是指整个落语表演的结束部分。有的落语师会在抖包袱之后说诸如“○○というお笑いでございます”（就这么个笑话）的话语来结束自己的表演。
关于落语话语的语言学研究，野村雅昭（1996）、宮井捷二（1982a，1982b）、野村亮太（2005，2006）的研究较为引人关注。
野村雅昭（1996）认为，作为谈话资料的落语具有如下的特点。
（1）落语的会话具有双重结构，既是作为表演者的落语师对观众的直接诉说，还是故事人物之间的对话。
（2）与一般的自然会话相比较而言，落语中的故事人物的话语具有如下特点：同一人物的一次发话的篇幅较长；不存在重叠的发话；表示场面切换或时间经过的独白较多。
（3）发话中的“停顿”经常包含如下意图：确认观众的反应；表示场面切换；表示非言语行为；表示故事人物的犹豫不决等。
此外，野村雅昭（1996）利用框架理论（frame theory），分析了五代目柳家小的表演“長屋の花見”(长屋赏花)文本中的幽默发话。得出了以下结论。
（1）在“長屋の花見”中，“有钱人/穷苦人”“美食/粗食”“生/死”等小框架的对立是引发“笑”的主要原因，它们限制着故事主人公的言行。
（2）通过分析对话，我们可以确认上述种种小框架被统合到“正常/异常”这一中框架中，进而受到“可能/不可能”这一大框架的支配。
（3）由这些框架的对立引发的“笑”，与落语的主要表现技法——“错解”、“强词夺理”“打岔”等有密切的联系。
宮井捷二（1982a，1982b）利用格赖斯的合作原则对落语话语的“幽默”、“笑”进行了探讨分析，指出“笑”存在以下情形。
（1）人物或场面不恰当。
（2）弄错发话对象。
（3）对提问的回答不恰当。
（4）对对方的发话或者对场面的误解导致不恰当。
（5）不符合惯例。
（6）发话内容不合逻辑。
（7）提供错误信息。
（8）提供的信息过量、不足。
宮井捷二的分析一改以往对落语中“幽默”、“笑”的分析多限于狭义的分类或印象式的评论的做法，从语言学的观点进行了解释。但是，宮井捷二的分析忽略了“笑”产生的语境效用。
野村亮太（2005，2006）就落语师的话语策略对幽默的影响进行了分析，指出落语师为了有效地有策略地运用话语策略，必须时刻把握观众不断变化的反应，及时地调整话语策略，话语策略的运用与落语师的熟练程度有密切关系。此外，还认为，为了进一步弄清落语中幽默的产生机制，还应该关注表演者与观众之间的相互作用。
至此，我们发现，关注落语中语言运用的研究由来已久，而且也取得了很大成果。通过研究我们已经大概了解落语话语艺术的特征，常用的技法等等。但是，综观先行研究可以发现，这些研究大多只关注说话人一方，对于说话人与听话人的互动较少关注。落语作为一种动态的谈话结构，我们应该同时关注说话人和听话人，即野村亮太（2005，2006）所说的“表演者与观众之间的相互作用”。与此同时，落语作为一种具有“双重结构”的谈话，是一种包含表演者、故事人物、观众的会话交际博弈，是属于至少有三方话语者的会话博弈。利用博弈语用学的相关理论，对落语中话语的幽默即“笑”的产生机制进行探讨，更能够解开落语话语的“幽默”、“笑”的真实面貌。
三、博弈语用学及其分析方法
(一)博弈语用学的兴起
博弈语用学（game—and—decision—theoretic pragmatics，GDT pragmatics）是近年来语用学和博弈论相结合而产生的一门学科，是把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交际视为一种话语博弈的基础上，利用博弈论的相关理论开展语用学研究的学科。博弈语用学认为，参与话语交际的玩家（player）都是有限理性的经济人，交际玩家的发话、行动指南是效用原则，其对策略效用的预期决定于所观察到的现象（话语、行动等）和在此基础上的分析；玩家会从对方的发话、行动中更新自己的信念并选择行动，追求话语交际实现纳什均衡甚至帕累托纳什均衡，以获得最大的效用。在话语交际博弈中，作为交际玩家的“S—说话人”和“H—听话人”在分析对方的行动时候，受善意原则（charity principle）和移情原则（empathy principle）的制约。善意原则是一种缺省态度，是交际玩家相信对方是真诚的心理状态；移情原则是交际玩家能够洞察对方心理、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能力（吴炳章2009：113）。在话语交际中，交际玩家会坚持效用最大化的原则选择话语，其对效用的预期建立在其移情能力基础之上（吴炳章2009：131）。
移情能力能够使交际玩家之间拥有更多的心照不宣的知识，从而可以规避风险，实现高收益。但是，这种能力并不是随着个体的生物学发生而具有的，而是在集体性涉身认知活动中逐渐发展起来的。……这种能力不仅是生物遗传能力，如感觉、知觉、记忆等认知能力，还是一种文化共同体所具有的集体无意识（吴炳章2009：127）。格赖斯的合作原则也表明，会话是合作的产物。会话行为所特有的“互动性”更增加了交际玩家协调行动的可能性。交际玩家的协调行为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其中向前推理（forward induction）、收益占优（payoff dominance）、风险占优（risk dominance）和同情（sympathy）的影响最为突出。交际博弈最后总能协调到均衡博弈上，有时是对话语进行字面意义理解的纳什均衡，有时是对话语进行意向性意义理解的帕累托纳什均衡。博弈语用学认为，在话语交际中，帕累托纳什均衡是优先选择。由于移情能力的作用，交际玩家在交际中具有一种能够有效规避风险的机制。交际玩家的风险意识与其对实现预期效用的把握有关，其之所以选择行动A而非行动B，是因为他知道行动A比行动B更可能实现预期效用。而且，由于有了风险规避机制，高风险的行动同样是可能的，但是缺少这种机制的时候交际玩家是不会冒险的。所以，默契的搭档之间的眼神胜过陌生人之间的大段话语表白（吴炳章2009：127）。表演熟练的落语师更能了解观众的需求，更能根据观众的反应调整话语策略，更善于利用移情能力。这正是熟练的落语师的表演比新手更受欢迎，效果更佳的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