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旅馆
1904500000035

第35章

这之后没几天就是期末了。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即便那几天里,我的小旅馆依然能每晚满员。

或许是为了缓解考试的焦虑,又或许是即将各回故乡忍受一次长距离的小别,学生情侣们的激情在1月的寒潮中反而更为灼热,仿佛末日将至般争分夺秒地享受着青春。

年轻真好,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老了,失去了性功能,那么,即使有再多的金钱美食,又能如何?

从这个角度讲,我觉得早一点体验人生的缠绵并无什么过错,身体并不会因为做爱而早衰,相反,做得越少反而可能越早报废。抓紧自己那些拥有性功能的日子,好好享受生命的蓬勃,这有什么错呢?

话虽如此,但并非每个人都能随时让自己的身体不闲置。

恰恰相反,多数人的一生,在多数的时间里,他或者她,出于种种复杂的心理原因和社会原因,让自己的身体经常闲置着。

这是多数人的命运,包括那时的我。

即便我内心其实也骚动着,即便我多么希望每夜能有一个女人和我相拥着,抵死缠绵,而后筋疲力尽地入睡,但问题是,没有。

人生,其实多数时候都是多么寂寞的旅程啊,当你需要的时候,并不见得有人能陪在你身边。

快放假前,陈鹿突然请假了几天,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在四方街消失了,而随后的一个下午,却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面前,目光游移,神色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她似乎有话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就主动问:“陈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陈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说:“雷哥,我能不能在咱们旅馆住几天,我照样给房钱,你给我打个折扣就是了。”

我说:“说什么给房钱啊,你住就是了,提都不要提钱的事儿。”

“不,当然要给钱,在商言商嘛,”陈鹿说,“我从来不想占别人便宜。”

我犟不过她,只好说:“那就这样,你按每天十元给吧,另外,这几天你值班就不另给工钱了。”

陈鹿说:“谢谢雷哥了,那把底楼最里面那间给我住吧,我待会儿就把随身衣物提过来。”

傍晚的时候,陈鹿果然来了,自己提着一个不大的包,里面估计是几件衣服,以及毛巾牙刷之类,应该并不重,但她却走得很慢。我上前接过她的东西,有些疑惑地问:“你是不是病了,这么轻的包都拎不动了?”

陈鹿说:“唉,雷哥你就别多问了。”而后就进了她那间房,从黄昏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中午,陈鹿依然在屋里紧闭门窗,没一点动静,我有些担心,过去敲了敲门,说:“陈鹿,你看你前几天还那么活跃,还说天不会塌下来,怎么刚过几天,就塌了?相信雷哥一句话——天绝对塌不下来的,但你再不吃饭,那你自己就塌了。”

里面沉默了好几分钟,终于有了低低的声音:“雷哥,谢谢你关心了,我马上就起来。”

我说:“那好,你先穿衣服,我等一下再过来。”

随后,我到二号院要了三菜一汤,让他们马上做好送过来。芳妹看到我要这么多菜,有些奇怪,说:“雷总,今天请客吗?”

我说,哪里哪里,马上要放假了,跟员工聚一下餐。芳妹笑吟吟地看我一眼说:“雷总,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体恤员工啊?莫不是……”

我打断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呀。”

芳妹吐了一下舌头说:“哇,雷总今天好凶。”

将饭菜端回小旅馆,陈鹿已经起床了,我见她身体很虚的样子,就把饭菜干脆端到她那间房子里,她坐床,我坐椅子,就着一张小桌子,一起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我忽然发现,陈鹿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觉得她这几天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真心为她担忧,放下碗,我看着她说:“到底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啊。”

陈鹿终于低着声音说:“雷哥,我说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我说:“当然不会,不过,如果有的话你说出来当时好受点,但以后却会后悔,那我觉得还不如忍着不说。”

陈鹿哇地哭了起来,说:“可是我忍不住了,不管了,说一说可能真的会好受一些。”

原来是这样的:之前,陈鹿耍过一个男朋友,两人在一起两年,渐渐发现性格差异太大,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两个多月前分手了。

分手一个月左右,陈鹿忽然发现每个月的老朋友竟然迟迟没来,她买回试纸一测,竟然怀孕了。

分手之后,本来陈鹿已经很不想和前男友联系,但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不得不给他打了个电话。

男友和她是预科同学,此时也在外语学院读大四,岁数比陈鹿小两岁,还是个大男孩,遇到这样的事,立即慌了神,先是说手头紧,没钱;过几天电话里又反咬一口,质疑那个胎儿未必是他的;再过几天,又打他电话,居然换号了。

“这种男生太不负责任了!”我听得十分生气,说,“他就算换电话了,但人总还在,我喊上网吧的罗哥黄哥,一起去帮你讨个公道。”

“不用,我只是心里觉得太失望了,人怎么能这样呢,以前总以为,毕竟相爱一场,哪怕分手了也总有一些情分,但现在,我真的失望透了。”陈鹿说,“不仅是对他,还对很多很多人——前天我刚做了手术,起初我是回寝室睡的,那个晚上,我感到特别疼,老睡不着,我们寝室的人,包括历鹃,她们都是知道我那天刚做了手术的,可她们晚上熄了灯后却一直嬉笑个不停,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所以昨天,我就决定住到咱们旅馆里来,至少清静。”

我说:“你怎么把这事让寝室的人都知道呢?”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都大四了,打过胎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何况那几天经常为这事儿给前男友打电话,寝室的人怎么可能瞒得住,而且也没必要瞒,反正毕业了天各一方。”

“哦,她们可能是没当一回事,”我只好这样宽慰她说,“毕竟这年头,大家都是人人自扫门前雪嘛。”

“是啊,通过这事,我终于发现了,女生之间确实没有真正的朋友,平时那些亲昵,什么一起去买衣服啊,一起去做头发啊,其实内心深处一直都互相较着劲,别人稍微好点就恨得牙痒痒,别人不好了就幸灾乐祸,”陈鹿说,“还有谁是真的在乎别人的死活啊。我那么疼,可她们一点也不在意,整晚上都在互相开玩笑……”

说着,陈鹿又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我很想宽慰她,可是,其实我对于人心,比陈鹿更加悲观,对于这世界的温暖,比陈鹿更加绝望,要我违心地劝她说“世界是美好的”,我会觉得我在说谎。

因此,我只好沉默了。

那几天,考虑到陈鹿身体虚弱,我没让她值班,每天还从二号院买了炒菜给她端进房间里,这让陈鹿十分感激。“我怎么感谢你啊,雷哥?”她有时候会问。我开玩笑说:“如果实在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啊。”

她认真地看着我问:“你一点都不介意我……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蒸的,”我说,“也可以是煮的。”

陈鹿叹口气说:“你们这些岁数大的男人啊,成熟,能依靠,可是看不透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又让人放心不下。”

我们偶尔会聊聊她的前男友,据她说,那是个很帅的男生,高高的,喜欢他的女生很多。

“可是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他两点,”陈鹿说,“第一,太帅的男生,没安全感;第二,你想象得出吗?他每天对着镜子的时间比很多女生还多,每次出门之前,他像女生一样要打扮自己很久,我真的太受不了了。”

“啊,竟然有这么臭美的男生啊?”我附和着说,“那确实有点够戗。”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期末考试很快就考完了,假期也就来临了。

大学周围的商业区普遍和学校的寒暑假保持着高度的关联,尤其是寒假,平日里喧嚣的外语学院新校区陡然间安静下来,我们那熙熙攘攘的四方街也随之变得冷冷清清。

陈鹿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回老家怕妈妈和继父看出端倪,回宿舍则寒假吃饭很不方便,于是在我们小旅馆里多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星期里,我和陈鹿朝夕相处,变得像兄妹一样熟悉。她性格其实有点男孩子气,并且爽直,很适合当朋友。我们都觉得,作为朋友,对方真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但作为恋人,我们却彼此都并非对方的菜,从一开始起,就不具有那种心跳的感觉。

一星期过后,离春节已经很近了,陈鹿身体基本康复,决定回月城,我送她到了火车站,就像送走一个自己的好朋友,又像送走自己刚刚认下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