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定源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曾局长家的亲戚,黄某真是眼拙了,居然没有想到。不过,真是惶恐得很,那天晚上让小姐受惊了吧?”
“受惊倒是没有,这孩子跟她母亲一样胆大,不像一般的女孩子。”曾茂林继续说道,“她恰巧去取定做的衣服去了,要不然,可以让她过来给你见个礼。”
“岂敢岂敢。”黄定源谦逊道,“以后有机会再见到贵小姐,黄家定当全心相待。时间不早,就不叨扰曾局长了,告辞了。”说完就站起身来拱手作揖。
曾茂林见状也不挽留,说道,“恕不远送,可要记着刚才的话。”
“一定,一定。”黄定源边说边退,转身走出了曾家的客厅。
“舅父,有一件事情,我太想不明白。”车子缓缓地行驶在霞飞路上,才七点钟不到,天色是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完全暗了下来,可是却又让这街道上的明亮灯光直映出来了天边云彩的轮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曾茂林的车子一路断断续续地缓慢行驶着,不时可以听见从酒馆传出的吆喝声,跟从戏楼传出的哄叫声。几家上海特别有名的胭脂水粉店跟栽缝店站了几位有地位的太太小姐,在聚精会神地挑着让自己满意的东西,身边都带着丫鬟并随侍的下人。安心若看见店铺老板对那些尊贵客人奉承的笑容,收回出神的目光,转头对曾茂林问道。
“嗯?”曾茂林却似乎完全没有看见车外繁华喧嚣的光影,他两手交叠放于腿上,两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挡风玻璃,仿佛陷入了思考,在想着什么东西。听见安心若的问话,才一时间回过神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安心若的脸上覆盖着疑云,很认真地问,“舅父,我在国外的时候就听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中国的部分领土,而且,处处挑衅中国政府,并且残害我们的同胞,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意地凌辱践踏,简直是没有任何国际人道主义的行为。我想不通,作为中国那么有影响力的国民党政府,拥有足够多实力精干的军队,却怎么对日本人这样无法无天的作法视而不见,不仅没有釆取任何抵抗措施,甚至都已经到了纵容的地步?难道我们泱泱大国还惧怕像日本这样的弹丸之地不成?我更加想不明白的是,国家都已经是这样了,日本人甚至都已经盯上了像上海这样富庶的地方,大量不断涌进来寻欢作乐,飘飘欲仙,很有可能转眼之间上海也会沦陷,可是您现在看着,这里的人哪里有一点担忧的模样?该吃喝玩乐的照样吃喝玩乐,该奢靡享受的照样奢靡享受,既不感觉到一丝痛苦,也不感觉到一丝悲伤,甚至是偶尔的愁眉不展我也没有看见过,这哪里还像是一个有尊严的国家?”
“心若,让舅父来告诉你,你刚刚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是,你刚才的话也说出了重点,重要关头只求顾着自己的死活,便是当今许多中国人的心态,这样的性情在他们的骨子里头已经是牢牢地扎下了根,怎么样都无法轻易改变。这就是中国怎么会沦陷在日本那样不入流的小国的原因之一。”曾茂林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母亲果然把你培养得十分出色,你现在所关注的问题,在中国可是只有一些当局人士或者进步人士才会讨论的。不过,舅父还是要跟你说一个很显浅的道理,不管是什么时候,一个人或者是小群体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特别是在面对这样危机四伏的险境下,只有依靠整体的力量才会有胜利的希望。现在整个中国执政方面对于日本人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睁,听之任之,整体的走向就是这样,你怎么期望局势能够有所扭转呢?”
“难道要看着外国人像分蛋糕一样把中国一点一点慢慢瓜分了才对?”安心若听到曾茂林这样说,情绪稍稍有一些激动,说道,“我在法国念书的时候,校长时常给我们的教导是,对于犯错误的人,你要懂得如何去理解并饶恕他,但是对于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却要毫不犹豫地去痛击他,让他也亲身尝试那样的滋味,才会尽量地让彼此都脱离苦海。舅父,中国不是还有共产党吗?国共怎么不一起合作去消灭日本人呢?”
“心若,舅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看见你,我仿佛又想起了你母亲经常对我说做人要行得正的情景。可是,这实在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事情。”曾茂林听见安心若直接提到了比较敏感的话题,赶紧地摆摆手,示意安心若打住,说道,“你在国外那么先进的环境中生活了那么久,自然有你不同的看法。可是,中国当前的情况却不单单是你看见的这么简单,复杂多变得很。再说了,共产党是什么人你未必知道,那都是些农村里头挣扎出来的野蛮人,连怎么行军打战都不懂,还怎么指望跟他们一起对付侵略者?”
安心若听到这里,心里有些不适应,堵得慌,目光一转,看见了街边一家卖手绢方帕的铺子,说道,“舅父,停一下吧!我正瞅着这手里的帕子跟今天的衣服不是很衬,我下去换块合适的。”
曾茂林一阵疑惑,说道,“现在就去吗?宴会就快要开始了。”
“放心吧舅父,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的。”安心若微微一笑。
“那好,让阿昆陪你过去。”曾茂林指着前排的保镖。
“不用了,小雪陪着我就可以了。这种亮堂堂的地方,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安心若拒绝了曾茂林的好意。
“好吧!舅父就在这等你,可要快点儿。”
“我知道了,舅父。”安心若随口答应道,跟孙染雪下了车。
“老刘。”曾茂林看见安心若跟孙染雪向店铺里面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问道,“小姐回国那天,你是在哪里接的小姐。”
“在运河码头。”司机老刘一愣,说道,“怎么了,老爷?”
“那小雪姑娘是跟她一起的吗?”曾茂林继续问道。
“是的。”老刘想了一会儿,回答着说道,“接小姐的时候,小雪姑娘就已经在旁边侍候着了。听小姐说,小雪姑娘是小姐母亲托国内的亲戚给找的那么个丫鬟,念过些书。原来是在上海教小孩识字的,兼给人打些零工。一早就在码头候着小姐的船靠岸,我去到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