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大全集(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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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周文(5)

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櫜而入{11}。许之。

【注释】

①却:使退却。逆:迎。公子围:又称“王子围”,其时是楚令尹,次年自立为王。聘:《礼·曲礼》云“诸侯使大夫问于诸侯曰聘”。且:将。公孙段氏:郑大夫,名子石,食邑于丰,又称“丰氏”,公子围将要娶其女。伍举:伍子胥祖父椒举。介:副使。

②行人:主管朝觐聘问的官员。子羽:公子挥,字子羽。馆于外:住在城外。

③辞:以言辞拒绝。□(shàn):平整地面。古代迎亲,新郎本应从女方祖庙迎回新娘,因子产怕楚迎亲兵众乘机偷袭,故在城外整地为□,代替祖庙行迎亲之礼。

④令尹:即公子围。太宰:协助令尹掌政的官员。辱:犹言“承蒙”。贶(kuàng):赐给。寡大夫:对别国自称本国大夫。丰氏:指公孙段女。抚:也是“有”的意思。而:同“尔”,你。室:女以夫家为室。

⑤野赐之:谓在城外为□迎女而归。委:弃。不得列于诸卿:指迎娶不成礼,无颜列于卿位。

⑥宁:语助词。唯是:仅此。先君:此指庄王、共王。老:大臣。此言因辱君命,惧被黜退。其:表示推测,相当于“大概”“可能”。复:复命,回报。

⑦恃实其罪:杜预注“持大国而无备,则是罪”。恃,依靠。

⑧安靖己:使己安定。无乃:只怕是。

⑨失恃:意指郑国依靠楚而被楚偷袭。惩诸侯:诸侯因郑被袭得到教训。距:同“拒”。君:尊称对方,此称太宰伯州犁实指公子围。壅塞:犹言“阻碍”。不行:不遵行。

⑩馆人之属:意指郑是楚往来的旅舍。属,类。其:岂。祧(tiāo):祖庙。

{11}垂櫜(gāo):櫜口朝下,以示内无武器。櫜,古时装武器的口袋。

【鉴赏】

春秋时期,大国与小国的关系往往是大国总想恃强凌弱、灭掉小国,而小国则小心翼翼、步步设防。鲁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晋、楚、宋盟“弭兵”之后,本来两大国共同享有小国的供奉与朝聘。但由于晋国内部矛盾渐起,争霸力量也相应削弱,野心勃勃的楚令尹公子围已不愿再受“弭兵”之盟的约束与晋平分秋色了。对形势的这种发展,晋国叔向已有预计,他说公子围“必求诸侯,晋少懦矣,诸侯将往”。

第一步,楚国想独吞的是郑国。公子围经过精心策划,阴谋借聘问郑国并迎娶公孙段氏女儿的机会,率迎亲队伍袭击郑国。对此,郑大夫子产已有所察觉,他令子羽拒绝迎亲队伍入城,而改在城外设□举行婚嫁仪式。楚国见原定计划有落空的可能性,当然表示不能接受,便派太宰伯州犁前往交涉。伯州犁的言谈始终围绕着“礼”,一再强调郑采取“野赐之”的做法很是失礼,将给公子围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不仅与之地位不相称,严重损害其尊严,令他无脸回国,更使他愧对祖先,难以立足于朝廷。此番言辞说得头头是道,无懈可击,表面听来委婉谦和,骨子里却十分强硬严厉。看似强调野外迎亲后果严重,实则是借此警告郑国,明示楚断然不能接受,郑非改变主意不可!

面对伯州犁从道义上种种冠冕堂皇的责难,子羽在子产授意之下也针锋相对,单刀直入。他干脆避开与伯州犁进行关于“礼”与“非礼”的无谓争执,而一针见血、直截了当地揭露楚以兵众迎亲明摆着是包藏祸心,企图借机灭郑,而郑作为小国,不可不加防备。否则不但伤及郑,对楚在诸侯中的大国形象也是有损害的。不然,郑国平时就如同楚国的旅舍一般,任其自由出出进进,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而敢不让令尹公子围进入丰家宗庙呢?其言外之意即是说,造成目前这种局面的责任全在楚而不在郑,也就顺势把伯州犁的无端指责从根基上推翻了。如此一来,公子围等深知郑已有所戒备,最终不得不做出让步,改为请求“垂櫜而入”,以稍稍挽回失去的面子。

子羽的外交辞令委婉得体,柔中寓刚,干脆爽捷地揭穿了楚国包藏的祸心,不愧是“善于辞令之美”的典型。

■ 妙评

子羽从直叫破,妙绝!伯州犁语,亦甚腴、甚苍、甚委、甚劲。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二

此番欲得志于晋,唯有乘郑许婿之约,借亲迎徒众,袭取其国以通诸侯南向之路耳。篇中“将以众逆”四字,奸谋毕露。若论亲迎旧典,郑似无可措辞。乃子产全不理论是礼非礼,硬使行人以□为请,俟其说长道短,造作许多体面话头。然后单刀直入,抉破行诈隐衷。且以郑失国,楚失信,俱引作不设备之罪,令垂涎者无处着手,只得将错就错而行,好不扫兴。左氏辞命,每以句句分释见奇,此却以不分释为分释,尤其奇也。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初编》卷一

州犁婉而辣,子羽直而曲,两人辞令,亦是劲敌。一个怀着鬼胎,恐人觉破;一个偏要觉破,不使他怀。故强者有时必藉于婉,弱者有时必尚乎直也。此辞令之因事见长,而后为工耳。

——清·李骏岩《左传快读》卷十四

■ 子革对灵王(选自《左传·昭公十二年》) ■

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溪,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①。

右尹子革夕,王见之②。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③。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

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④。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⑤。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

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⑥。我若求之,其与我乎?”

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

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⑦。诸侯其畏我乎?”

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槭柲,敢请命⑧。”王入视之。

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⑨?”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⑩。”

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11}。”

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12}。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13}。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

王曰:“子能乎?”

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14}’”

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15}。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注释】

①雨雪:下雪。秦复陶:秦国出产的御寒羽绒服。翠被:翠羽装饰的披风。豹舄(xi):豹子皮面料的鞋子。仆:太仆,官名。

②夕:暮见国君为“夕”。

③事:侍奉。四国:齐、卫、晋、鲁。

④辟:同“僻”。筚路:柴车。蓝缕:破衣。处:居住。

⑤桃弧:桃木弓。棘矢:棘木箭。共:同“供”。

⑥赖:利。不我与:不还给我们。

⑦远我:疏远楚国。不羹(láng):国名。赋:交纳的兵赋(车马)。

⑧剥:刻。圭:上锐下方的玉,此指玉。槭(qī)柲(bì):斧头柄。敢请命:冒昧请求下令。

⑨如响:附和如同回声相应。其若之何:将怎么办。

⑩摩厉:同“磨砺”。须:等待。吾刃将斩:比喻自己的言语如利刃,将直刺王。

{11}《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皆古书名,早已佚失。

{12}肆:放纵。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是说周穆王将来一定要在天下留下自己的车辙马迹,即无处不到的意思。

{13}祭(zhài)公谋父:周穆王卿士,周公之子祭伯的后代,以邑为氏,父是名字。《祈招》:逸诗名。祗宫:穆王在南郑(今陕西华县北)的别宫。

{14}愔愔(yīn):安详谦和的样子。德音:好话。度:法,指行为准则。式:语气助词。如玉、如金:以金玉比美德。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此句意为使用民力要反复权衡,就像吃一样,不要有过分醉饱的贪心。

{15}揖:拱手。馈:进餐。克:克制,指抑制贪欲。及于难:遭到祸患,鲁昭公十三(前529年),因公子比等叛乱,灵王被迫自缢。

【鉴赏】

历史上的楚灵王是靠勒死前任国王而自立为王的,他在位期间,毫不爱惜民力,对内残酷搜刮镇压,对外东征西讨,专横跋扈,暴戾恣睢,野心勃勃,最终因树敌过多而众叛亲离,落得个自缢身亡的悲惨下场。其一生通过本文可略见一斑。

楚灵王继位后,楚在晋楚争霸中渐占上风,晋国由于内部纷争已无力与之抗争,楚实际上已经独霸中原,这更助长了灵王的野心,甚至妄想代周而立。他先是提出向周索取传国宝鼎,然后又要向郑国索取土地,最后又想以武力屈服诸侯,其不可一世、骄纵狂妄以及欲称霸诸侯的野心,昭然若揭。

作为答复,子革对灵王的狂想先是唯唯诺诺,虚与周旋,表面上看似顺应了灵王的心理,实则暗藏深意,恭顺的言辞中颇含讽谏之意,最后借用祭公谋父劝谏周穆王的历史事例去唤醒楚灵王,如此可使灵王听起来既不刺耳,又易接受,足见子革的良苦用心。可惜灵王陷溺已深,依然故我,终因不能克制自己而在劫难逃、以惨剧收场。

本文可谓记载了这一历史事件的全过程。文章善于辞令之美,楚灵王的言行语气,一一将其得意忘形、贪求无厌、野心勃勃之情态展露无遗;而子革的劝谏,或虚与周旋、冷嘲热讽,或严词谴责、正言相告,皆神形毕现而富于启发性。两相对比,爱憎褒贬,显而易见,更不用说末尾还引用孔子的评论来进一步卒章显志了!

■ 妙评

楚子一番矜张语,子革绝不置辩,一味将顺,固有深意。至后闲闲唤醒,若不相蒙者,既不忤听,又得易入,此其所以为善谏欤?惜哉灵王能听而不能克,以终及于难也。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二

■ 子产论政宽猛(选自《左传·昭公二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