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体育馆的大门，声控灯依次亮起，在这个时候，守夜的工友正在教学楼中，这里没有任何人管理。两人径直向上来到第二层，顺着看台旁的小过道，一直走向了乒乓球室。
李然走在前边，轻轻地推开了乒乓球室的门，扫视了一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老师的踪影，只有在墙边角落里马小伦那单薄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李然一愣，马小伦略有些害怕，轻轻抬起头，目光越过李然，望向他身后的吴震。
“是……是吴老师叫我下自习后，到这里等他的”马小伦说。
“为什么叫他到这里来？”李然回头问，吴震一笑：“他必须得来，不然我们的事就没法顺利进行，也没法顺利结束。”
“什么意思？”李然的表情变了，在马小伦看来，那种表情多少有一点恐怖。
“没什么意思。”吴震又笑了，然后猛地推了李然一把，李然那看上去极为瘦弱的身子竟然纹丝不动，反是吴震退了一步，他的脸色不由一变。
“难道是你？”李然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吴震，“不可能，我最先调查的就是你，你绝不会是……”
“绝不会是黑傀儡师对吗？”吴震站稳了身子，突然将右手向前伸出，李然的身体便像一个被重拳打中的小沙袋一样，一下飞进了乒乓球室里，撞在柜子上反弹回来，摔倒在地。
“真没想到，你那看似瘦弱的身体，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吴震叹了口气，回身缓缓将门关紧。“多亏我早就在你身上种下了‘丝’，否则今天被终结的，可能就是我了。”
“不可能……”李然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吴震只是一伸手，他就重新倒在了地上。吴震的表情现在看来有些狰狞：“对于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你的冷静和沉着极是扎眼，明白吗？那令我很快想到了一直以来，一直与我们水火不容的那群人——傀儡师。为长远计，我在你身上种下了用来控制你灵魂的‘丝’，李然，现在的你，只是我手中的木偶。”
“三个老师，还有王东，都是你杀的对吧？”李然目光冰冷，虽然受人所制，但他却没有一点畏惧的样子，反而是马小伦，吓得蜷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不敢动，他看着李然，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体格看起来与自己没什么区别的少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在这种生死悬于他人之手的时刻，还能厉声质问别人。
“没错。”吴震得意地点着头。“我是黑傀儡师中的异类。我无法像他们一样自由地使用能力，而必须与对方建立感情基础——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然后，我才能在他们身上慢慢种下用来控制他们灵魂的丝。与你们这些随时随地都可以立刻使用力量的家伙相比，很不方便吧？不过这也有好处，那就是任何傀儡师或黑傀儡师，都无法在我身上感知到傀儡术的力量波动。”
“原来如此。”
“但我不能不因此而大意，好不容易导演出的完美话剧，可不能因为你的调查而出现问题。”吴震说，“当你说检查过死者的尸体时，我就知道，你一定从尸体上找到了‘丝’，也一定知道了杀人者是黑傀儡师。出于傀儡师对我族类的痛恨，就算你对这几起杀人案没兴趣，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揪出我这个眼中钉。所以，我不得不来个先下手为强。”
“不得不说，你之前的计划很成功。”李然在这种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但这次简直是闹剧。”
“我可不这么认为。”吴震一边说，一边走到衣柜边，用力拉开了柜门，被綑得结结实实的赵磊，就从里面摔了出来。他赤裸的上半身上满是瘀伤，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马小伦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吴震轻轻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不要叫，吵醒了赵磊同学，你们可就有苦头吃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绳子断裂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昏迷中的赵磊呼地站了起来，身上的绳子散落一地。
“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李然点了点头，“我和马小伦，早有欺负赵磊的‘不良记录’，所以干第二次校园暴力的蠢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被我们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赵磊，终于在最后关头发疯，杀死了我和马小伦，然后自己因为害怕而自杀。我想，这就是你的计划吧？”
李然在说这些时，脸上竟然挂着微笑，这令马小伦完全无法理解，但李然说出口的那个可怕计划，却令他感到无比恐怖，他颤抖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错。虽然我发现体育馆内的异常，而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但还是没能阻止赵磊的自杀。唉，你很聪明。”吴震叹了口气，“这么聪明的孩子这样断送，真的很可惜。但有什么办法呢？你的存在威胁到了我的生命安全，我不得不这么做。”
“至少放掉马小伦吧。”李然说，“我一个人也可以干欺负赵磊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吴震的脸色一冷，“聪明人，你怎么耍起小聪明来了？别说马小伦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切，就是他什么也不知道，我也必须除掉他。因为只要他活着，就有可能向警察说出上次‘欺负’事件的真相，到时，这幕戏就会出现破绽，这可不成。马小伦，要怪，你就怪李然的好奇心太重，太爱管闲事了吧。如果他不是这么费心费力地查案，我真的不介意有个天生的死敌呆在我的班级里……”
“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李然打断了他的话。
“我和你说过。”吴震看着李然，“你应该能明白，我痛恨这群被利益诱惑而失去了神圣责任感的人，痛恨这群将学生当成自己发家资本的人，我更痛恨这个将学生变成呆子，将老师变成小人的教育体制。我想尽自己所能去改变，哪怕只是一个班级。”
“碰巧，我们班被你选中了。”李然一笑，“所以你为了当上班主任，就接连杀人，直到如愿。我猜赵磊之所以会看到王东杀人，也是受了你的控制，对吧？”
“是的。”吴震说，“我需要有人来替我结束这个案子，王东是很好的人选，杀了一个班主任能解救一班学生，干掉一个教学主任，或许能解救一个学校的学生。我做的一切，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也是为了班级里所有的同学。如果我能不被打扰地教育他们三年，他们的人生必将改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高尚而伟大的……”
“包括杀人？”
“包括杀人。”吴震一脸的严肃，好像他是正义的超人，在维护世界的和平。“他们已经堕落成了人渣，再不配站在神圣的讲台上。难道不是吗？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不是为了那些补习费而抢着去当班主任，我的戏剧就不会继续下去。杀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贪婪。”
“人都贪婪。”李然看着吴震，脸上是冷冷的笑。“人也都自私，这就是人性。这世上没有什么好人和坏人的分别，有的，只是自私的多少而已。自私一点，就接近所谓的坏；不那么自私，就接近所谓的好。圣人只是极少数，平凡的人才是组成人类世界的主流。所谓的园丁们，也不过是活在凡尘中的凡人，他们有他们的欲望，有他们的需求。他们当然有罪，但那罪并不只在于他们自身，还在于你所讨厌的那个体制。然而你却以此为借口杀人，老实说，你的做法和你所痛恨的那个体制没什么区别。”
“人必须得有追求。”吴震丝毫不为李然所动，“有高尚的追求，为这追求，可以不计名利。他们有吗？没有……”
“有趣。”李然笑了，“你所讨厌的体制，却正是这样要求每一个体制下的教师的。难道你没注意到？”
这次，吴震的脸色有了些变化，但很快，他又笑了：“讨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体制不会因我而改变，那些只把教育当成用来养家糊口的工作的蠢货，也不会因我而改变。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实现我的理想，而不是和你争辩。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实干才是真理。”
“一边装成圣人，一边却在杀人，真好笑。”李然摇了摇头，“好吧，争辩没有意义，那我们就‘实干’一场吧！”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吴震的脸色立刻一变，一挥手，闭着眼的赵磊已扑向了李然，张开的双手，向李然的脖子抓去。
而与此同时，马小伦忽然站直了身子，飞奔过来，一头撞在赵磊胸口，将那个足足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健壮少年撞倒在地。
马小伦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那身体在此刻已经不听他的使唤，而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操纵着，做出一个个如同功夫片镜头中展示的高手一样的动作，在这动作下，那更高、更强壮的吴震被他在瞬间打倒在地。
“这……”他回过头看着李然，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地问：“这是你干的？”
“不错。”李然笑了笑，“这是在人世间传承了将近两千年的‘傀儡术’，是我从小刻苦修炼得来的神奇力量。用这力量，我可以控制这世间一切生物与死物。你早就注意到了，对不对？”
“我……我有点害怕。”马小伦发现吴震又爬了起来，忍不住想要颤抖，但那个身体现在已经不归他支配了。
“怕什么？”李然笑着说，“怕受伤？怕死？看看你自己吧，这副单薄的身体，不是一样可以打倒比自己更健壮的恶人？你懂了吗，只要你有勇气指挥你自己的身体，其实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就是傀儡师的力量，真是令人羡慕。我们黑傀儡师，就只能控制灵魂而已。”吴震咳嗽了两声，似乎刚才马小伦那两脚踢伤了他的内脏，但这并不影响他使用傀儡术。“不过相比之下，我们控制生物的能力就比你们厉害得多了。”
“你们黑傀儡师的力量能发掘出人类的黑暗心理，然后控制他们变黑的灵魂。”李然冷冷地看着吴震，“所以你可以控制王东去杀人，控制他按你的想法却说话、做事，但却控制不了我。”
“是啊。”吴震叹了口气，“但你敢说你没有黑暗心理吗？你就从来没想过或是做过恶事吗？”他笑了，“我打不过你的傀儡，但我可以将你制造成更强的傀儡。”
说完，他猛地将两个手一起伸了出去，狞笑着：“李然，我会让你心灵中那一丁点儿大的黑暗，扩散成无边无际……”
但刚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李然，愕然自语着：“黑暗……黑暗！无边的黑暗！这是怎么回事？”
在李然的身上，有一团黑雾在缓缓升起，然后迅速地扩散，瞬间弥漫整个乒乓球室，那是吴震从他心灵中引发出的黑暗，人类心中最冷酷的阴暗面。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吴震被惊呆了，他踉跄后退着，不自觉间来到了窗边。
“你和我说起黑暗心理。”李然还倒在地上，不能起来，“但你又见过多少黑暗？你又了解多少人心的险恶？你又经历过多少令人忍不住要放弃信仰正义，转而投向憎恨人间的事？这样的你，竟然在我的面前妄谈什么控制黑暗。”说到这里，李然笑了起来：“吴震，你生错了家庭，你应该投胎到我家，这样，你就知道什么才是黑暗了！”
玻璃破碎声中，吴震的身子跌出窗外，摔了下去。马小伦则飘然落地，摆出了一个电影中李小龙胜利后常用的姿势，与此同时，那股黑雾全部收回到李然的身体里，李然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走过去摸了摸赵磊的胸口，点了点头：“嗯，还好，没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