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鞭带着我的法力破空而去,在触到房门的一刹那有碎金裂玉之声响起。我怕那妖精作怪,便收回了法力,没想到面前的整栋屋宇都化成了一地的树叶。
树叶?
我收回了长鞭,有一瞬间的惊讶。
虽然我早就想到这恢宏气魄的屋宇来得不正常,可也没想到仅仅只是一堆树叶幻化而成。
这妖精仅仅用了一堆树叶就幻成了这么一座屋宇,想来应是法力不弱。可是这幻象又被我一鞭打破,又像是没有多大法力一般。难不成是狸猫害人?
宫殿的幻象被我打破,我面前便出现了一男一女。女子半趴在地上手撑起来就要逃开。男子则是手端着一碗药水,我思忖着这碗药水就是那妖精口中的轮回汤了,便一鞭过去想打翻了这药水。
男子身形一晃,长鞭过去只是触到了他的虚影。我再寻去,只见那男子立在方才之地的不远处,手中药碗已经不见。
男子一身白衣,黑发半绾,温润如玉,在夜中格外的显眼。我看着,心头就是一哽。
这副打扮……
相府千金的身影隐没在了丛丛的树林之中,我看着男子的身形就要一动,连忙施法阻止了他。
男子倒也不气,反而微微笑道:“神女何来此出?我白衍虽为半仙之人,可绝无半点害人之心,神女为何要来阻我与妻子相认?”
半仙?
我咬了咬唇,提醒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居心不良身份不明的东西,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半仙的气味正是似仙非仙的。这白衍身上虽然有淡淡的仙气,可也有一些妖气,想来是由妖精修仙的。
自古妖精入魔容易成仙难,这白衍是由妖精修仙,必定是从未害过人的。没害过人,我可就没有理由来插手他的事了。
我想起那宰相府闺房中的麝香气味,便道:“你是麝木成精?”
白衍点头,那淡然的样子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既然是半仙之精,那就好办了。我收起长鞭,对他道:“白衍,那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掳走相府千金?”
白衍道:“她是我妻子的转世。我曾答应了我妻子,要寻到她的转世,然后我们再在一起。我掳走她只是为了让她喝下轮回汤,恢复前世的记忆而已,并非想要害她。”
妻、妻子转世?
我第一回听见这种志怪,不由得万分惊讶:“妻子转世?”
相府千金是他的妻子转世?
白衍点头:“正是。今笙是我妻子的转世,我怎么会想要害她。”
我看着这白衍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便先信了他的话。只是这前世今生的因果还是让我惊诧了不少。这白衍的一翻“并非想要害她”的话也让我有些抵触。
“你说你并非想要害她?喝了轮回汤,她想起来的可不止一世。那些恩怨情仇,生老病死,她统统会想起来。她若想起了前世,难道不会为前世伤心痛苦?再者,喝了轮回汤便是犯下了天规,是要去阎罗殿一桩桩一件件地算清的。你这还不是害她?”
“此前几世我也曾给我妻子喝下轮回汤,”白衍道,“并无不好之处。”
“……。”阎王殿的人都干什么去了!一个人连续几世都喝轮回汤难道不管的吗?!
我一时语塞,那白衍见我无话可说,微微笑道:“神女慈悲心肠,自是要救助世人。只是白衍仅仅想要和妻子再续前缘而已,于世人并无加害之心。还望神女莫要再插手此事。”
他说的不错,他身为半仙,又确实没有害人性命,我还真没有什么资格来管他做什么。
我张口欲说些什么,但又无话可说。
白衍见我如此,便对我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我看着他要离开,急得要跳脚,可又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让他停下。手里拿着长鞭空无用。好在在他要彻底离开之时,我终于灵光一现,连忙叫道:“等等!”
“神女可还有什么疑惑?”白衍那厮倒是毫无惊慌,仍是镇定自若地笑道。
“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我呼了口气,上前一步道:“你想再续前缘,我确实管不着,可是再续前缘不是这么个再续的法子。你也该知道,那相府千金方才口口声声说她爱的人不是你。”
我看着白衍倏然消隐不见的笑容,握紧了手中的长鞭,警惕他被我激怒。“白衍,你身为半仙,就应该遵守我三清界的律法。你若是要强毁人姻缘,本就是违犯天规,如今又要逼她喝轮回汤,更是罪加一等。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为妙。”
“再者,”我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人死如灯灭,转世轮回殿一碗孟婆汤,洗尽前世恩怨情仇,再转世,也是另外一人了。你的妻子,不再是柳小姐。”
“不再是她?”白衍神色一黯,道:“可对我来说,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仍旧是我的妻子,是我爱的人。”他说着对我一笑,身影竟这么融进了夜色中。
糟糕!
我连忙跑上前,但他早已离开了,只留下几棵青葱的树木和一地的叶子。
我懊恼得不行,恨不得踹旁边的树木几脚。
我真是个蠢货!这个白衍既然是麝木成精,山林之于他就像是河海之于我,自然是来去自如,我竟然还在那边悠哉悠哉地和他讲大道理!
从他刚才的话中也可以得知他做这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肯定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何况他逼那相府千金的前几世都喝了轮回汤,已经触犯了天条,我早就该把他捆了送阎王殿去的!
我又气又急又懊恼,只是现下我找那白衍的唯一气味也被他隐去了,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出他来。他要是化成本体麝木,这满山的树木我找哪一棵去?
我正气着,周围却渐渐有人声传来,接着便是一簇火光蜿蜒着沿山路而上。火光在这山林中蜿蜿蜒蜒,便有了几分诡异之色。
莫不是白衍又找了什么耗子变的侍卫?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领头的正是那振威大将军。
对了,还有相府千金!
我心中一个咯噔,方才我只顾着劝服白衍了,相府千金逃去了哪边我也没注意。这深山野林的,她一个普通女子,遇到什么野兽可就不好了。
我连忙朝振威大将军那走去,想再借宰相的血来。只是到了近前,却没有看见宰相的影子。
“柳姑娘!”振威大将军下了马,未等我开口,他便道:“方才我与贤弟驶来这儿时正巧遇上今笙,贤弟就带了一路人马护送着今笙回去了。”
那相府千金运气可真好,竟然遇上了宰相。我心里松了口气,振威大将军又道:“柳姑娘可曾制服了那妖精?”
我一晒,摇头道:“是我大意了,让那白衍逃了。将军,我还有一事相问。”
振威大将军点头:“柳姑娘请讲。”
“令公子和相府小姐的成亲之日是哪一日?”
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但还是回答道:“犬子与世侄女的大婚之日定在下月初五,不知柳姑娘何出此言?”
下月初五?那么就没几天了?
我心中计算了一下日子,觉得离今晚也不远了,便道:“那——”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说半仙了,免得败坏了我天界名声。“那麝木精对柳小姐执迷不悟,大婚之前的这几日定会再次回来。我这几日就陪着柳小姐,只待那麝木精出现,就一举擒获他。”
我看得出,白衍对她的妻子已经成为了执念,要是再不阻止,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况且他已经触犯了天条,我将他擒了也算是情理之中。
振威大将军思忖半晌,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回到宰相府后,相府千金已经哭诉着将事情经过讲与众人听了,那丫鬟模样的人正跪下对着宰相夫人请罪。
“夫人,这事都是素问不好。那天小姐与素问出去时,那、那妖精便出现了,当时他就对小姐说了些胡言乱语,要小姐嫁给他。小姐拒绝了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哪想得到会是如此……。”那丫鬟边说边哭,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夫人,此事全怪素问,若是当日素问不曾与小姐出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等事了……。”
宰相夫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不怪你,妖精的想法我们怎么得知?”她执了相府千金的手,眼眶微红:“孩儿,你受苦了。莫怕莫怕,柳姑娘乃得道高人,定将那妖精擒住了。”
相府千金只是在宰相夫人怀中小声地抽噎。
宰相在一边长吁短叹,见家丁引我和振威大将军到来,连忙起身朝我走来,急切道:“柳姑娘可有将那妖精擒住?”
我想我真的是整个三清界最没用的神女了,每次都是信誓旦旦地要去除妖,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我摇了摇头,见宰相一脸焦急的神色,连忙道:“大人无须担忧,我已想了法子来对付他。”
见我保证,宰相的脸色才缓了缓,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我笑道:“妖精之辈行事向来诡异,大人莫要忧心了。”
只是这不是普通的妖精,而是修炼至半仙的妖精,让我有些棘手。
因了那白衍有可能再次回来,宰相便在府中给我腾了间房间,就在相府千金的闺房边上。我让宰相叫下人把我下了咒的水天天浇府中的花草树木,还在整个宰相府的外围洒了一遍。这样那白衍不论什么时辰来,我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其实我身为神女,本就不用晓行夜宿,何况我十年前还睡过一场大觉,这几年精神得很。是以即使宰相给我布置了一间房,对我来说也是毫无用处,不过是多了个落脚的地方而已。
白日的时候我料想那白衍不会如此嚣张,且我在府中已经布下了咒水,便仍旧出去给人义诊。这几日忽风忽雨,义诊的人也多了起来,土地仙便化作了一名抓药童子来给我打打下手。
当诊完今日的最后一人之后,土地仙将门上的牌子翻了个翻,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唉,没想到义诊这么累人,小老儿我跑得腿脚都酸了。难为飘絮娃子你坚持了这么久啊。”
“不坚持不行啊。”我也是有些烦了,那些个病人还好说,这几日无病前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还在那边废话连篇,我都惹得想用法术封住那些个男人的嘴了。“我还要历天劫呢。不过是该找个法子了,那些个男人当真恶心死了。”
“我当初叫你化成难看一点普通一点的大夫,你偏不肯。”土地仙喝了一口酒,摇摇头道:“到底是小孩子,不懂得以退为进。”
“有桃,”我道,“你用错词了吧?”
“能够达意就行了。”土地仙浑不在意,“依我在陈京的这几百年经验来看,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向你提亲了,只是不知道这来提亲的是公子还是纨绔。哎,对了,昨夜你去追踪那缕气息,可查到什么了?”他突地问道。
白衍之事对我来说太过奇异,我便将他和那千金的前世今生都说了一遍。末了,问土地仙道:“你说,这前世今生的因果,该算在谁头上?说是那白衍执念吧,可这柳小姐的前世是要了白衍来寻她的今生的。若说是那前世的要求吧,柳小姐今生喜欢的人又不是他,反倒成了受害者。这因果关系该如何处理?”
这正是我感到棘手的地方。细想想似乎每个人都有错,可再一想,又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不过好在白衍因为轮回汤犯了天条,我还能有个由头,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一点,也是我对白衍感情复杂的原因。
他让我想起了云空。
云空自那次齐国龙脉一事之后就云游四方,何尝又不是为了寻找李敏华的转世。我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找到李敏华的转世,也不知道他找到了又会如何。只是这白衍……
那晚的白衍一袭白衣,黑发半绾,温润如玉,像极了云空。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样子,温润里带着沉稳,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我对云空本就是一场单相思,只是……只是心中对云空也有一股执念,叫我每次想到他都会有些难受。这种苦涩的滋味,尝过一次我便不想再尝,对于心心念念要与前世的妻子再续前缘的白衍,我——
“飘絮娃子?飘絮娃子?”
我一下子回神,看向土地仙:“怎么?”
“怎的突然便发了呆?”土地仙也没有再多做询问,而是道:“你方才说那因果关系不好处理。依我看,约莫是那前世没有想到今生她会爱上别人吧,那麝木半仙也是用错了法子。须知世上任何事情都勉强不来,更何况是这情情爱爱。那柳小姐即使喝了轮回汤想起了前世,但她今生的记忆也还在,对这一世情郎的感情自然也在。到时候前世今生,夹在中间的柳小姐才是最痛苦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原本就偏向今生的相府千金,只是想着若是这样便把白衍给擒了有些不厚道,又想起了云空,心里就一直有个疙瘩。此刻听土地仙一翻言语,心中就如放下了千斤大石一般。
“那白衍本就违犯了天条,我擒他也是理所应该的。”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流云呈现出橘红色,照得院中一片暖意。庭院中桃花杏花开得正旺,有风吹过,几片花瓣飘了进来。土地仙看着外面的一派春景,叹了一声:“自古以来,情之一字害人不浅,都道情字难解,又有多少人能看破、放下、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