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土地仙将一切都讲出来,我仍是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
雨开始密集起来,点点滴滴地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屋檐处形成了一道密集的雨帘,有些微的雨丝被风吹得斜飘着落入土地庙中。
土地仙长叹了一口气:“事实就是如此,皇家啊……由不得不这般。”
“可是……。”瑶光与我一样不可置信,他试图找出些什么理由来。“可是秦姑娘不是钦封的郡主吗?”
“就因为是钦封才会变成这样。”土地仙闭了闭眼道,“我在陈京当土地几百年,这种事没见过也听过,只是没想到,这次会是亲眼见证。”
“但是——”瑶光还想说点什么,被云空拍了拍肩膀:“瑶光,不要再多想了。对于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
“唉。”墨敛慢慢地踱步走向瑶光云空二人,“我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说到这里,似乎是说不下去一般摇了摇头。
我看向土地仙,“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再次问道,“就这么看着她继续受诅咒的折磨?”
土地仙叹息一声:“对于此事,我们所有人都不好插手,真的是无能为力啊。瑶光小子,”他突然唤了瑶光一声,瑶光奇怪地应了。“你把琬江山的阵给撤了吧。”
“把阵撤了?”瑶光一愣。
把琬江山的阵法撤离,那就意味着完完全全的将此事放手了。
瑶光沉默半晌,最终垂下眸道:“好。”
只是一个简单轻巧的好字,我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看样子不下个几天是不会完了。若是平常下这么大的雨我一定会很高兴地出去淋着,不过此刻我却完全没有心情。
我们几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那么谁去告诉她?”瑶光的语气有些黯然,“谁去告诉秦姑娘,我们不能帮她解除诅咒?”
此话一出,我心中更是不好受。
秦黛的笑颜出现在我眼前,我还记得她说起自己的病时的那副模样,谈起可以解除诅咒时那欢欣的神情……我信誓旦旦地对她保证我们可以解除她的诅咒,可是到头来,却还是……
土地仙摇了摇头:“此事难办啊。”
这种事……估计谁都不想去。
瑶光沉默了半晌,又突然问向云空:“大师兄,师尊怎么知道我们在追查这件事的?而且你不是……。”
云空唇边漾起一抹笑容,神情似是放松了不少:“师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是知晓这事。何况……我这几个月云游四方,心思也放宽了不少,生老病死本是天地大道,我本就不该枉自纠缠。瑶光,”他看向瑶光,笑道:“你可还认我这个大师兄?”
“大师兄,你真的看开了?”瑶光有些不可置信,喜出望外:“当然,你一直都是我的大师兄!”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墨敛一脸疑色,但也是溢满了笑容:“怎么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没什么。”云空的笑容终于变得轻松起来,“只是在和瑶光叙旧罢了。”
“不过几个月没见罢了,山上的时候可是天天见面的。”墨敛一副半信半疑又无奈的模样,“有什么好叙旧的。我看啊该多管管瑶光才是,大师兄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就没一天安分的,我都快被他拖累死了。”
“三师兄!你怎么又扯我身上!”
“怎么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你可别赖账。”
“谁赖账了!……。”
我看着他们师兄弟三个在那边说说笑笑的,心里有些苦涩。我在龙宫时常常和我的哥哥弟弟们闹成一团,没想到此刻看着他们三人这般的说笑,看着他们笑容欢喜,心中有些难过。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和他们见了几面的陌生人而已,我……
“有桃。”我对土地仙笑道,“这件事就让我去告诉阿黛吧。”我顿了顿,继续道:“好歹我也是女孩子,更懂得她的心思。”
土地仙想了想,点点头:“也罢,长痛不如短痛,趁早告诉她,对她来说也是好的。瑶光,你就陪着飘絮娃子一起去,顺便把阵法解了。”
“我?”瑶光一惊。
“不是你还是谁?”土地仙倒是奇怪了。“你不是和飘絮娃子——”
“有桃!”我第一次这么着急地打断他的话,墨敛大概也是反应过来了,看了看云空,又看了看瑶光,再看了看我,最后眼观鼻鼻观心了。云空对于我们的对话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是淡淡地笑着。
“你们几个都怎么了?”土地仙万分不解,“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反常?就算是知道了此事的真相,也不该如此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就当作没听到。
“好啦,”瑶光妥协道,“我去就我去。”他一边动身一边嘀嘀咕咕,“每次都是我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好大的雨。”瑶光准备走出土地庙时感叹了一声,“等会儿撤阵又要淋得一身湿了。”
听闻此言,我拉了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点后立刻放下。
他看了看刚刚被我拉过的手,疑道:“你干嘛?”
“你不是不想淋到吗?”我道,“我刚才施了法,这下子你就不会被雨淋到了。”
他有些不自在:“我就是说说而已……谢谢你。”
我对他笑了笑。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土地庙外的行人都是急匆匆地带着斗笠走过。幸好亏了这天气,没有人来土地庙上香,我施法也不用顾忌许多。
瞬移来到这片熟悉的密林之后,我胸口有些痛,不由得皱眉停了停脚步。
“你怎么了?”瑶光见我皱眉,也停了脚步问我。
“没事。”我摇摇头。应该是法力还没有全部稳定下来,连用了好几次瞬移有些脱力。
他也没再多问,看着面前的密林有些烦恼:“你说我是直接把阵眼破坏还是全部撤得一丝痕迹都没有?”
“全撤了吧。”我想了想道,“要是被别人发现这里曾经有过人为的阵法,对阿黛不利。”
他点头,“你记得怎么进去吗?”
“我记忆力一向很好。”
“那好,我就在外面等你。”他道,“你自己进去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会说话。”
这句话倒是引得我多看了他两眼,瑶光被我看得耳根发红,浑身不自在道:“你看我干嘛?”
看他这副样子,我的心情便莫名地好了起来,笑道:“没想到你也知道你不会说话啊。”然后趁着他恼羞成怒之前几个纵身往密林里跃去,很快就出了阵来到了山脚下。
竹屋周围的花圃因为大雨滂沱而被打得花瓣谢了一地,不远处翠绿幽幽,整座竹屋立在大雨中,竟是别有一番凄凉的味道。
麋鹿童子正从竹屋里走出,一抬头就看见了我。见我来了,他第一次出现了欣喜的神色:“公主!你终于来了!快劝劝姑娘吧,姑娘自从今日回了秦府之后脸色就很差。”
“秦府?”我惊道,“她回秦府了?”
“是啊。”麋鹿童子见我震惊,有些不解道:“姑娘说三年不见老爷夫人,很想念他们,又有公主法力加身,不会再有诅咒的症状,便回了秦府一趟……不过从秦府回来姑娘就一直待在里屋,连饭也不肯用。”他一脸担忧的神色。
秦黛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去秦府,我心中登时大乱,也顾不得麋鹿童子了,连忙就进了里屋。
秦黛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还是一身蓝色衣裙,拿着一本书看着。
“阿黛!”我唤道。
秦黛的手一抖,见是我后笑道:“飘絮,是你啊。你们有没有找到治病的法子?”
我被她这话问得一个愣怔,不知该怎么回答。“我……。”
秦黛把书轻轻放到桌上,看着我突地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是知道了,我的病永远不可能好,是不是?”
我差点失声:“你……。”
“我今日……回了爹娘府中。”她低垂了眸,“我高兴地告诉他们,我的病有救了,能被治好了。”
她脸色仍是带着笑容,这笑容让我有些心惊。
“可是啊……爹娘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高兴……娘当时脸色煞白,当场就落泪了。”她继续道,“我那时候以为娘是喜极而泣,可是……可是娘告诉我,我这病是不允许被治好的。”
她看向我,笑了笑:“是不允许,而不是不能。”
“我直到今日才知晓,当初给我下诅咒的人是郡马,我的丈夫。”她笑着,眼中却落下泪来。“是我的丈夫给我下了诅咒,因为是那个人让他这么做的。爹娘都知晓内情,可是也没有办法,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整个秦家都会有危险。”
“我是爹爹唯一的孩子,所以那个人才拿我威胁爹爹。”她低垂了头,发丝盖过了双眼,“我想不通啊……既然他这么忌惮我爹爹,那为何当初还要封我爹为外姓王……为何又让我嫁给状元郎……天子的宠爱,怎么会这么快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呢?”
“阿黛……。”我唤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土地仙告诉我们的就是此事,秦黛的诅咒……是陈帝授意的。
天师重伤,也是陈帝授意的。
说来讽刺,民间广为传诵长婉郡主深受陈帝喜爱,陈帝还曾为了长婉郡主诅咒一事去上过香,可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戏罢了。秦黛被诅咒,天子着急为义女祈福,都不过是一场戏而已,为的只不过是抑制秦府的势力。大概在每个皇帝的眼中,外姓王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吧。
我也是想不通,既然是个威胁,那一开始就不封外姓王不就好了?可是土地仙说人间皇室向来都是如此,说这是帝王的制衡之道。
秦王爷自然猜得到其中究竟,可又能如何?他是臣,只能听从帝王的吩咐。最多让秦黛远离京城,来到这几乎与世隔绝的琬江山,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只要陈帝还忌讳秦府一天,秦黛就得在这里住一天。
除非陈帝放过秦黛一家,或者秦王谋反,不然,秦黛的诅咒永远没有办法解除,直到死去。
帝王之家,向来残忍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