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放下笔来,大笑道:“这南医公子的名号,可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除了医术,我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现在服气了吧?”
并不打算告诉他,当初在普济药行,他留下的那张字条,过后自己是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一笔一划都背了下来,再加上自己天资聪慧,要模仿个字迹,那还不容易?
楚略哈哈笑道:“这样也好,以后我也懒得拿笔了,都由你代笔可好?”
“你就懒吧。”
这一夜,北风萧寒,清冷刺骨。
刚睡下不久,渐入美梦,忽然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人高叫:“有刺客!”
猛然睁眼,一摸身边的床榻,并无温度,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心头一跳,赶紧抓了外袍披在身上,掀帘出去。
外间人声鼎沸,处处点起松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到处都是身影在晃动,晃得她眼花缭乱,见得一人急急朝己奔来,赶紧抓了那人手臂,着急问道:“刺客在哪里?有人受伤没有?”
那人面容焦躁不安,反手过来,拽住她就朝前跑:“刺客跑掉了,君大夫,快些跟我来!太子,不行了!”
竟是吴寿!
君浣溪咀嚼着他的话,心底一股寒气袭来,牙齿格格作响:“你说什么?!被刺的人是……”
吴寿喘气叫道:“不知哪里来的刺客,闯进了太子帐中,一剑刺进太子胸口,重伤了太子!”
君浣溪听得头晕目眩,几乎栽倒在地。
宇文明瑞,身体虚弱得连马车颠簸都是不行,此时中剑,哪里还有命在!
夜去昼来,晨昏交替。
宇文明瑞左胸中剑,伤处离心脏仅一指之隔。
止血、包扎、灌药、针灸,加上内力注入,甚至是重力锤击心脏,所有的法子都想过了。
“纱布……”
“银针……”
“帮我按住手脚,我要再行加针!”
“按摩心脏,附近穴位继续施针,不能停!”
一日又一夜之后,还在咬牙强撑,动作不停,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先生,太子的心脉断了!”
君浣溪大惊失色,扑过去摸他的脉象,已是悄然无息。
“殿下……”
心头剧痛,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帐中,只黄芩一人在身边,忧心忡忡望着她,神情悲伤。
“芩儿,我没事,扶我过去,太子还须抢救……”
黄芩按住她,咬唇哭道:“姑姑,不用了。”
“你……说什么……”君浣溪握紧拳头,低叫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了吗,为医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姑姑!我记得!我都记得!可是——”黄芩抹一把眼泪,终于大哭,“太子去了,已经去了!我检查过,军医都检查过,心跳无声,脉息全无,是楚大哥收敛入棺的。”
君浣溪身子晃了几晃,胸口似要裂开一般,顿时泪流满面。
宇文明瑞,那位儒雅温润的青年形象,真的如她所担忧的,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如此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吗?
“楚大哥让你醒了就去看看陛下,陛下他,方才吐血昏厥,情况很不好。”
吐血……病发……
君浣溪浑身一震,心中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急急起身,跌跌撞撞朝主帐奔去。
风声仍在呼啸,脑子里一片混乱。
太子薨殁,天子病危,这场战争,要如何继续?这个王朝,还撑得下去吗?
帐中,天子满面尘霜,眉目萧然,悲痛之情还没有完全散去,斜斜靠在榻上,双目紧闭,似在沉思,又似已入睡。
在他身旁,吴寿正双手托着一只明黄锦绢包裹的物事,意在询问。
底下,却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除了徐诺和楚略之外,还有不少身着文武官服的郡国官员。
君浣溪忍住悲痛,见楚略就在天子下首,只轻轻进去,跪在徐诺旁边,压低声音道:“徐将军,这是做什么?”
徐诺摇头道:“探子回报,前方军情紧急,陛下急召入帐,宣布要事,具体我也不知。”
正不明所以,忽然听得头顶上一声轻唤:“吴寿,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吴寿躬身答道:“是,都到齐了。”
宇文敬点了点头,声音苍迈沙哑,缓缓响起:“朕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要宣布一件要事。”
咳嗽几声,眼望身边之人,眼神示意下,吴寿会意,将那绢布轻轻揭开,一方玉玺呈现众人眼前。
“传国玉玺!”
不知谁人叫了一声,众人皆是呆住,这正是天宇皇帝诏令天下,以示正统的传国宝玺!
君浣溪心头一跳,有丝醒悟,又有太多不明白。
难怪吴寿重伤刚愈就马不停蹄赶来,原来是送来这至宝玉玺!
可是,此时国玺现于人前,却是要立下怎样重大的旨意?
茫然之际,但见宇文敬朝下方扫过一眼,肃然道:“朕自知时日无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如今太子英年薨殁,朕决议将天宇王朝之帝位,传与朕第三子——”
听得下方骤然响起的怀疑与议论声,放慢语序,轻缓念道:“朕第三子,宇文明略。”
“朕的皇儿,个个出类拔萃,身份尊贵,实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你现时说这样的话,保证将来不会后悔?”
“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朕等着你反悔,过来求朕赐婚的那一天。”
宇文明略……
朕第三子,宇文明略……
原来,他是皇子,是皇帝的儿子……
君浣溪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悲,是羞是怒,只垂头跪在地上,默然无声。
头顶上的话声仍在继续,似乎还说了很多,什么隐藏身份,什么探查民情,时不时停顿一下,伴随着阵阵咳嗽声,咳过之后,又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吴寿宣读诏书,宣布立宇文明略为太子监国,兼讨逆大军主帅,执金吾徐诺为副帅,豫北都尉洪琛为大将军,讨伐逆贼,收复江山。
接下来,人等纷纷过来行礼叩拜,口中高呼殿下,表明忠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各就各位,终于散去,自己也是跟着起身,昏昏沉沉跟着出帐。
这一夜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冷静下,好好想一想。
太子监国……宇文明略……
还以为自己选了个最平常最朴实的男子,却没想到,比任何人都更有身份地位!
刚走出两步,手臂便是被人拉住,声音低沉而颤抖:“浣溪!”
跟着声音一起颤抖的,还有那只大手,明明抓得甚紧,又似乎全然无力,仿佛随意一挣就可以将其甩开。
轻笑一声,垂眼道:“殿下,请问有事吗?”
闻听那一声殿下,楚略身体一僵,哑声道:“我本无意骗你,我自己也是……”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声道:“怪我自己太笨,如此多的蛛丝马迹,怎么就没明白过来……殿下若是没事,请让我出去罢。”
“我只说一句话,便与你一同出去。”楚略没有放手,只侧头过去,看着榻上之人,冷声道,“陛下,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我只为你效力到太子即位,即是功成身退,却为何会有今日一诏?何况,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
“你是。”
宇文敬话声轻缓乏力,语气却是坚定:“你是我宇文敬的儿子,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楚略沉沉一笑:“当年不是有滴血认亲吗?陛下早已经知道结果了,又何必……”
“滴血认亲——”宇文敬神色黯然,叹息道,“朕后来想明白了,那应该是有人暗中操作,做了手脚,所以我们的血才不能相溶。”
楚略摇头道:“陛下,恕我直言,我姓楚,不姓宇文,这主帅一职我可以接下,这场战事我也会尽力去打,不论胜负如何,结束之后,请放我和浣溪离开。”
说着,揽住那一动不动之人,转身走向帐门。
“你!等下——”
楚略不为所动,大步而去。
宇文敬急急一声,目光投向他身旁纤秀的人影,轻声道:“浣溪,你可愿坐下来,听朕讲一个故事?”
“臣……”
“我们走!”
胳膊被他拽着,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力与怒气,被抓得生痛,只是咬唇忍着,随他去了。
“略儿!不要走!朕——”
背后扑通一声,似是有人颓然倒下,吴寿仓惶高叫:“君大夫,快来,陛下昏倒了!”
君浣溪停下脚步,手臂上的束缚却是没放,进退之际,微微侧头向后望去,只见吴寿扑在宇文敬身上,正在着急帮他掐着人中。
宇文敬斜斜躺倒,发冠磕在榻边,花白的发丝散在榻上,枯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见两人站着没动,吴寿一拍床榻,急声大骂:“陛下是真的昏倒,这还能作假么?君浣溪,你妄为人臣!楚略,你妄为人子!”
手臂上的大手骤然一松,就如那个清晨在冰河上飞奔而至的动作一般,没等她站稳,那人已经一个旋身,朝着床榻箭一般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