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女子叹气道:“阿姐,我们重逢都快两年了,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吗?你当初,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何会性情大变?最重要的是,泯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素衣女子笑容僵在脸上,面色发白,背起药篓,慢慢朝山林走去。
“泯儿,他是……我的孩子。”
孩子……
闭上眼,似乎又回到那个风雪交加,满目疮痍的夜晚,冰冷的干草,殷红的血色,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少年在外间捶地狂哭的声响……
不,不能去想,一切,都过去了。
再也不要去想了。
再不想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红裳女子取来盛了牛乳的陶罐,喂饱了孩儿,正低低哼着歌谣,忽见门前人影一闪,笑声连连:“花娘子,有位公子在打听你家姐姐呢,问她以前是不是姓君……”
那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大婶。
红裳女子腾的站起,花容变色:“是谁?人在哪里?”
“是我。”
翠竹拂开,白光闪现,露出那张宛如女子的绝美面容来。
“花瓦儿,我们又见面了……”
男子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喜,“浣溪,她在哪里?”
“是你,你居然找来了——”
红裳女子望着他,心头一动,轻声道:“我阿姐,她现在姓林,别人都唤她林娘子。”
白衣男子笑容不变:“没有关系。”
红裳女子看了下手中的孩儿,举到他面前一亮:“这是我阿姐的孩子,没有父亲,跟着阿姐姓林……”
孩子瞪大眼睛,看着这不速之客,咧嘴一笑。
白衣男子微笑着,伸出手来,把孩子接了过去,小心抱在怀里。
“如果你阿姐愿意,我来做他的父亲吧。”
夜深了,云层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弯月,月光如水。
素衣女子举着点燃的松脂,蹲下身去,仔细查探。
草丛中,一枝花朵独茎直上,形如喇叭,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曼陀罗花,是用来研制麻醉散的主要药草。
原来,古书上所言属实,这花果然是早开夜合,此时,却是采摘的最佳时机,风干至当年七八月,便可入药。
自己念叨了这么多年的麻醉散,终于有了一线曙光,怎能不心感欣慰?
若是老师知道,世上还有比他老人家特制的熏香效力更好的麻醉镇痛剂,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老师……
整整三年了,没有半点音讯,老师啊,他和芷儿,到底身在何方……
按下心底的惆怅,采摘完毕,沿着来路,慢慢踱回家去。
远远看到那屋中昏黄的灯火,闪动的人影,身上顿生暖意,不由加快了脚步——
“我回来了!”
阳光灿烂,碧波荡漾。
岸边春草丛生,一束束随风飘扬,其间白花点缀,宛若茫茫绿海,片片白帆,自是清幽宜人。
将新采的药草在水畔洗涤干净,放在阳光下细心检视,又搭在石台上尽数滴水晾晒,动作轻盈娴熟,身边之人配合得也是默契自然。
这样的日子一如从前般悠闲惬意,散漫自在,只除了,那身后传来的阵阵笑声,青年男子与幼稚孩童一起发出的笑声,夹杂着男人的明朗与孩童的无邪,说不出的和谐。
转过头去,只见那绝美男子抱着孩儿,随意追逐着草叶上的蜻蜓蝴蝶,不知逮住了只什么,逗那孩儿乐得不可开支,格格直笑。
“这个沈奕安,真是不错,泯儿很喜欢他呢——”
花瓦儿伸出胳膊,轻撞下她的肩膀:“阿姐,你有没有想过让他……”
君浣溪瞥她一眼,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截了当:“没想过。”
“你!”
花瓦儿气得跺脚,因为知道她的脾气秉性,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我什么?”
君浣溪呵呵一笑:“瓦儿,你年龄也不小了,还是这样急躁……”
花瓦儿哼了一声,低头帮她摆弄药草。
君浣溪想了想,忽然板起脸教训道:“对了,上回给家里送米粮来的何大哥,为何出门就蹩了脚,回去就浑身瘙痒难耐?是你给弄的吧!”
花瓦儿扁嘴,没好气道:“谁叫他翻来覆去问我有没许人,还说他家境富足,可以养活我们一家人……哼,他以为他是谁?!”
君浣溪摇头苦笑:“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又是乡里乡亲的,你何必弄得人家下不来台?”
花瓦儿不以为然道:“阿姐后来不是给他治好了吗,再说,那什么曼陀罗花已经找到,等你身子好点,黄芩回来,我们还不是又要挪地方,认那么多乡亲做甚?”
“挪地方——”
温柔的男声适时插了进来,沈奕安抱着孩儿,笑如春风:“要不跟我回鸣凤山庄去吧,那里的景致也是极美的。”
花瓦儿拍手笑道:“好主意!阿姐我们就去沈大哥家做客吧,好吃好喝,省得自己这样辛苦!”
君浣溪头也不抬,只淡淡一句:“我觉得这里不错,住得也蛮好,人懒,不想有什么变化。”
沈奕安哦了一声,并不说什么,抱着那孩儿去那边采野花去了。
“叔,叔,泯儿要,花,花……”
“是,叔叔给泯儿摘,给泯儿做个花环好不好,大大的花环……”
不多时,花环出炉,被孩儿笑嘻嘻捧在小手中,摇摇晃晃奔过来献宝。
“娘,娘,花花,花花!”
花瓦儿接了过来,目瞪口呆:“老天,这个是花环吗,简直就是个鸟窝!”
沈奕安闻言也不生气,脸上仍是温柔似水的笑容,将手中剩余的花束递了过来:“我第一回做,手比较笨,要不浣溪你来做……”
花环……
记忆中,也是有着大把的山花,被一双大手灵巧地编织着,做成一个精致又好看的花环,郑重戴在自己的头上。
面对那满含宠溺与爱恋的眼神,那一瞬间,天地无声,心如蜜甜……
“玩物丧志。”
并不伸手去接,淡淡丢下四个字,便是抱过孩儿漫步而去,只留下那若有所思的男子,以及那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念叨的女子。
“你别看我这个阿姐阴阳怪气,喜怒无常,她其实是想借机赶你走呢,你可千万别中她的计啊……”
这个瓦儿,真是很鸡婆!
君浣溪转过头去,挑眉道:“对了,瓦儿,上回芩儿才说他又遇见了蒙哲,说人家还在千方百计找你呢,我看这回是不是叫芩儿把他一道带回来?这样热闹多了……”
话声未落,花瓦儿立时闭了嘴,面色微恼,缄口不言。
君浣溪暗自好笑,这两年来,他们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好几次都差点碰面了,又被这娇蛮精怪的小女子给躲了开去。
不过,最近半年,倒是觉得花瓦儿对蒙哲恶感减轻不少,竟隐有期待之意。
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也改变一切……
太阳下山,一行人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沈奕安绝美的容貌,挺拔的身姿,和蔼可亲的笑容,总引得村头姑娘媳妇探头顾盼,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自从来了这里,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常被当地热情淳朴的少女围绕,收到的手帕啊,头巾啊,腰带啊,累积起来能装一大筐,就连栖身的小茅屋,都是由柳姓村长找人帮忙建好的,只因为,村长的宝贝女儿,名叫柳絮,能歌善舞,待字闺中。
“沈公子,我家阿母做了好吃的麻饼,你来我家吃晚饭吧!”
走到村头青瓦绿墙的大院,突然听得一声,抬眼一看,那俊俏女子身着娇艳的裾裙,正立在门口,脆生生召唤。
“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改日吧,我一定上门拜访。”
沈奕安歉意说着,面上笑容仍是不变。
“那……你等等!”
柳絮提着裙摆,转身飞奔回屋,不多时,即是捧着一个布包,笑吟吟出来。
“给你,还是热的,沈公子你带回家吃吧。”
“谢谢你。”
沈奕安偏头想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告别了柳絮,众人沿着山路,继续前行。
“喂,沈奕安,你既然对那个柳姑娘有意思,干嘛还天天缠着我阿姐?”
沈奕安停下脚步,认真道:“谁说我对她有意思?”
花瓦儿不服气嚷道:“那你还接了她给的麻饼?!是嫌我和阿姐不会做,是不是?”
“瓦儿!”
君浣溪瞪她一眼,低声道:“奕安爱怎样就怎样,你少管。”
花瓦儿不满哼道:“我只知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他既然要想追求我阿姐,就该拿出些诚意来,别老是黏黏糊糊,扯不清楚!”
“你这丫头……”
君浣溪听得哑然失笑,这个调调,倒是和那只暴龙极为相似。
那只暴龙,也是三年不见,不知过得可好……
“我是觉得浣溪应该喜欢吃这个,所以才——”
沈奕安说着,竟然摆正姿势,向她深深一揖,凝重道:“瓦儿姑娘提醒得是,我下回一定注意。”
“这还不错,小泯儿,来,你娘娘抱累了,让娘亲抱抱!”
花瓦儿不由分说将君浣溪手中的孩儿抱过去,朝两人促狭一笑,噔噔几步奔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