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花瓦儿一并踏了进来,仰起头来,恨恨道:“你这样对沈奕安,真是没良心!”
君浣溪轻笑:“是么?”
“就是,方才你们的说话,我和黄芩在门外都听到了。沈大哥不眠不休,守了阿姐一天一夜,就得到你一句要辞行,你说你对得起他么?!”
没良心……
这也许是世间最公正的评价——
她不仅是没良心,连同心都早已不见踪影,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情殇之际,再拖累旁人?
不管是沈奕安,还是卫临风,他们都值得更好的女子,而不是她这个无心之人!
痛定思痛,痛何其哉。
或者,这疫区之行,可以将那逝去的心寻找回来?
心里仿若有一堆火在熊熊燃烧,不惜代价,义无反顾。
既然做了,就不该埋怨,也永不后悔……
无怨,无悔……
明月当空,夜深人静。
空洞的房间,暗黑而沉寂。
想着明日的行程,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正要除衣歇息,忽然听得门外有人迟疑轻唤。
“姑娘可是睡下了?”
是碧玉的声音。
“还没,有事吗?”
君浣溪披衣过去,打开房门,却见廊灯下,碧玉身形轻颤,面上泪痕未干,一见她出门,直接扑了过来,迎头就拜。
“姑娘,你行行好,去看看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了姑娘,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啊,呜呜……”
她家公子,沈奕安?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君浣溪吃了一惊,赶紧将她扶起来,急急问道:“你别哭,快给我说,奕安他怎么了?”
碧玉哭得抽抽噎噎,半晌才止住泣声,含泪道:“公子知道姑娘要走,心里难过,一个人关在房里,喝了好多酒,还砸了东西,一地的碎片啊,大伙都在捶门,他就是不打开……”
君浣溪蹙眉:“通知你们庄主没有?”
碧玉摇头哭道:“庄主出门去了,要过几日才回来,呜呜,我从门缝里看到公子扑在地上,手上不知被什么割破了,一直在流血……”
“他……怎么这样傻……”
“姑娘,公子只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吧,求求你,求求你!”
肩膀被她不住摇晃,直摇得头昏眼花,心乱如麻。
“我……”
“姑娘是个心善之人,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救救我家公子吧,救救他吧!”
君浣溪轻叹一声,无奈答应:“好,我去……”
碧玉听得这一声应允,欣喜若狂,急急抹去眼泪,拉着她一路飞奔。
两人气喘吁吁,来到那紧闭的房门前,正如先前所说,门外围了一大堆人,人声鼎沸,面色焦急,见得她们到来,都是松了一口气。
奇怪,这里面,并不见花瓦儿和黄芩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碧玉已经是上前一步,重重叩门。
“公子,公子,快开门,君姑娘来看你了!”
拍打叫唤半天,门内终于传出一声含糊轻叹。
“你们别骗我,她已经走了,又怎么会来……”
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似是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
君浣溪心头一疼,慢慢走上前去,隔着门板唤道:“奕安,碧玉没骗你,我来了,你开门让我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良久,门内响起自嘲的笑声:“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居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奕安,不是做梦,真的是我,你开门,快开门……”
想着里面黯然神伤的男子,心中又酸又涩,她不是想伤害他,不是!
“奕安,对不起,对不起……”
一万个对不起,也难以述尽她的歉意,谁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做回初见之时的那个白衣胜雪,潇洒不羁的温雅青年?
如果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
如果还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该有多好……
也不知叩了多久,唤了多久,就在她恍然失神之际,房门轻轻打开,门内之人乱发披肩,面容惨淡,就那么痴痴看着她,不舍眨眼。
“浣溪,真的是你……”
碧玉欣慰一笑,见她大步踏进,赶紧过去将房门掩上,挡住身后之人好奇的注视。
“好了,姑娘进去了,公子自然就没事了,都散了,自己忙去……”
君浣溪站定之后,闻得那满屋的酒气,又见得他手中的酒坛,伸出手来,微微动怒:“给我,不准再喝了!还有,让我检查下,你有没被割伤?”
沈奕安倒退一步,笑道:“我没受伤……浣溪,你不知道,这酒啊,真是个好东西,一喝下去,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君浣溪一步一步走近,轻声道:“奕安,你是西商公子,是鸣凤山庄少庄主,光环笼罩,天之骄子,你何苦为了我这个不值得之人,如此作践自己?”
“那么你呢,你不同样如此?他已经忘了你,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你又何苦为他蹉跎终身,孤寂一世?”
君浣溪轻叹:“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沈奕安端起酒坛,大大灌下一口,又硬声道:“浣溪,你说啊,有什么不一样的?说话啊,把你心里的苦,把你心里的伤,全部都说出来!”
君浣溪摇头强笑:“都过去了,我不苦,也没伤,你不要乱猜……”
“还说不苦!还说没伤!那你为何听得他的消息,会如此不成人形?你是不是还想着与他复合,还想着破镜重圆……”
“不是!我没有!没有!”
“浣溪,你醒醒吧,他已经生了孩子,立了皇后,若你不愿为他甘居后宫一角,便是永无机会了!你们,已经结束了!结束了!”
“你……”
咬住嘴唇,忍下胸腔中迸发而出的那一声哀鸣。
沈奕安,他不是温柔似水吗,不是善解人意吗,怎么会这般一针见血,将自己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不留余地,生生敲碎?!
“你说得不错,我好失败,真是失败!我可以使出世间最厉害的催眠术,对抗世间最厉害的蛊虫诅咒,却解除不了他在我身上种下的惑魅,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见她跌跌撞撞,转过身去,男子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强自忍住,一动不动。
“来,奕安,我们来喝酒,我陪你,一醉方休……”
君浣溪喃喃唤着,对着案几上的酒坛扑了过去,抱起就喝,合着脸上的热泪一起灌下。
“你说得不错,酒是个好东西,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一口一口喝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流。
“浣溪,这酒很烈,你别喝了……”
沈奕安蹲下身来,伸手来夺,却被她反手挡开。
“奕安,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很想跟我一起喝酒吗?还有在鹫峰山的时候,在临风府中的时候,每次大家一起喝酒我都躲,你总是帮着我……这一回,让我陪你好好喝一回吧!”
梨花带雨,楚楚堪怜,叫人如何拒绝得了?
沈奕安似是下定决心:“好,我们一起喝,将过去的不愉快,通通喝掉,一滴不留!”
一坛一坛开启,一口一口咽下,酒香四溢,神魂颠倒。
窗外风起,烛光跳跃几下,骤然熄灭。
黑暗中,两人浑然不顾,东倒西歪,摸索着最后的酒水。
“哈哈,我喝到了最后一口,浣溪,你输了,你输了!”
君浣溪颓然倒地,低泣道:“是,我输了……”
输了……
输给了谁?是输给了自以为坚定不屈的信念,还是输给了不可扭转的命运?
“浣溪,别哭……”
“你走开,不要管我!”
君浣溪捶着地,一下一下,就像是捶在自己的心上,沉闷的痛。
“奕安……我好恨……好痛……”
立后……生子……
无双公主……
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割向她脆弱的心。
“为什么……她的孩子……就可以册封公主……享尽父爱……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唇瓣已经咬破,腥甜一点一点沁出。
悲从中来,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刹那间,往事一幕一幕掠过,残忍不堪的梦魇再次浮现眼前。
艰苦寻人的路途,日益臃肿的身形,面目贪婪而狰狞的流匪,不慎滚落的明珠……
少年满额是血跪磕恳求,自己不顾一切使用幻术,拼尽全力夺回,心力交瘁,身体大损……
他送她的定情信物,那对南海夜明珠,自是完整无缺;可是她却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上天赐给她的惊喜,后半生赖以生存的动力!
“都四个月了啊……已经会动了……本来会长成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男孩……可是……”
“我的孩子……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
“那本应是他的皇长子啊……都怪我……怪我……”
压抑得太久的悲愤与绝望,终于在这一刻全然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要夺走……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