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明泽反应过来,大步追出的同时,厉声喝道:“来人,抓刺客!抓刺客!”
这人好毒的心思!君浣溪怔了一下,脚下更是不敢停留,朝前飞奔。
刹那之间,大批持枪侍卫涌了过来,朝着那瘦削身影齐齐追去,君浣溪听得身后脚步之声,又不知宇文明瑞此时身在何处,一时心中大急,自己初次进宫,便是就要命丧于此吗?
转过一处复廊,眼前一花,身子嘭的一声撞上来人,一下子栽倒在地。
手腕当即被人扭过,反剪在身后,有人在头顶之上沉声道:“刺客,只他一名吗?”
一听那熟悉的嗓音,君浣溪立时呆住,痛呼卡在喉咙,神魂不定,半晌发不出声来。
竟然是他!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有时越是希望远离的人和事,就越是在不经意间轻轻悄悄出现在面前。
比如此时,比如那人……
君浣溪心中苦笑,顿时停住挣扎,静默不动。
那人一击而中,立时发现不对,身下之人竟是没有半丝内息,低咒一声,当即将其翻转过来,迎面轻喝:“你到底是……”
对上那一双沉静凝然的眼眸,下面的话便是再也说不出来了,只低低喃道:“浣溪,怎么是你……”
“不错,是我。”手腕上的力道一松,君浣溪当即撑起身来,慢慢揉着被扭得肿痛的部位,朝他上下打量,但见一身沉肃墨色袍服,与先前所见侍卫的服饰相近,心念一转,强自压制住那一丝莫名的激动,冷然道,“原来你是进宫为官了……”
还道他生性淡泊,谁知还是受不了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的诱惑,宁愿放弃那江湖上的至高地位,也要在天子面前显露头脸,她又一次看错了他!
“是。”楚略苦笑一声,正要说话,忽又听得脚步声声,大队人马纷乱而至,有人高叫:“是楚统领,他已经拿住了刺客!”
楚略目光一凛,将她拉至身后,挺身迎向来人:“住口,他不是刺客,这只是一场误会!都退下!”
“他就是刺客!方才一直潜伏在廊前,欲要行刺本殿下,还想前往父皇的御书房刺探机密——”宇文明泽大步过来,冷声道,“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刺客押走,本殿下要亲自审问!”
“是,二殿下!”几名侍卫纷纷朝她扑了过来。
“慢着——”楚略身形未动,并不畏惧,只硬声道,“二殿下,此人你不能带走!”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无绶无印,名册上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竟敢对本殿下不敬?!吃了豹子胆不是!本殿下想带谁走,还用你来管?!”宇文明泽口中斥着,朝他一怒挥掌。
并没有预期的清脆掌声,那只手悬在半空,被人随意拿住,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楚略,你!”宇文明泽手臂受制,怒气冲天,咆哮道,“来人,快来人,侍卫统领楚略包庇刺客,协同作乱,传我命令,将此二人一同拿下!”
侍卫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将两人围合在内,面对那一脸深沉肃穆的男子,神情却是犹豫:“楚统领……”
楚略双眉一扬,眼里怒意横生,冷然道:“怎么,就凭你们,也想……”
“哈哈哈……”
就在他嗓音稍顿,准备将后面的话着重说出之时,那不远处的大殿近旁,忽然响起一阵大笑之声。
随那笑声,有人尖声高唱:“陛下驾到!”
君浣溪立在楚略身后,闻声微微叹气,见得众人皆是跪拜行礼,心知躲避不过,只得与楚略相继叩拜下去。
“免礼,都起来吧。”
闻听那声音,君浣溪微微抬头,只见面前立着三人,太子宇文明瑞在左,一名太监服饰的中年男子在右,那位于正中一身吉色锦服之人,不正是当年自己在普济药行诊治过的文老爷?!
“你终于还是来了——”宇文敬俯视着底下那抬眼相望的年轻男子,禁不住面露得意,哈哈大笑,“你说,朕该叫你白芷,还是叫你君浣溪?”
哎,这个宇文皇帝,还真是记仇!
一路上,君浣溪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暗中揣测着帝王心思,不知不觉便是跟随众人到得一座宫殿门前。
微有疑惑,正欲举步踏进,身边即是传来一声:“这是长青宫,是父皇长住的宫殿。”
君浣溪朝他微微一笑,随之步进那高大的殿堂,走过长长的甬道,一直到得丹陛前方,正欲行礼,宇文敬却是笑道:“方才在殿外已经拜过了,这回就免了,坐吧。”
君浣溪谢过之后,瞟了一眼身旁的宇文明瑞,见他径直坐到那垫得甚厚的坐席之上,想到自己的平民身份,略一踌躇,便是去到一旁的地板上坐下,吴寿则是站在了天子身旁,除此之外,殿上再无他人。
刚一坐定,就听得宇文敬在上方哈哈大笑:“君浣溪,只两年多不见,你这性子可是变了不少啊!哈哈哈……”说罢,又转向身旁笑道,“吴寿,看看这小子,如此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哪里还有当年倔强坚持的心性?!”
宇文明瑞闻听此言,面露惊诧,却也并不插话,但见君浣溪轻轻一笑,欠身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
宇文敬哦了一声,微微诧道:“此时如何?彼时又如何?”
“彼时医患关系,平等互利,此时却是君民关系,云泥之别,不敢罔顾礼制律法,更何况——”叹一口气,放弃心中侥幸想法,彻底认清当前事实,“敝师的性命,还系于陛下一念之间。”
是的,先前一直还在担心老师与这中常侍吴寿可曾有些旧仇,意欲当面问清,看此情形,却是自己想错了,那千里拿人的举动,分明就是来自于这丹陛之上的旨意!
整理一下思绪,起身拜倒:“陛下,敝师年岁已高,早年在宫中任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看在其对君王一片赤诚,从无欺瞒的份上,请将敝师从狱中放出,草民感激不尽!”
“释放出狱?”宇文敬挑了挑眉,好笑道,“你老师被谁下到狱中了,朕怎么不知道?吴寿,你知道吗?”
吴寿上前禀道:“回陛下,臣不知,不过臣不久前才在太医署见过君大夫,他看起来气色不错……”
太医署……气色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
君浣溪闻言怔住,直觉自己是一脚踏进了一个天大的陷阱当中,正凝神细想,却听得宇文敬呵呵笑道:“君浣溪,朕听说你刚来宛都就大胆拦棺救人,与丞相府攀上关系,又千方百计随瑞儿偷偷进宫,方才还险些被宫卫当做刺客拿下,如此大费周折,就是为了见一见朕的近臣,真是令朕费解——朕问你,当年朕给你的信物,你为何不用?”
“信物?哦,草民一时忘了。”君浣溪捏一下衣袖,暗自苦笑,不是不用,而是不敢啊,皇权在上,这御赐墨玉一旦亮相,自己还能做回那个专心医药逍遥自在的南医公子么?
“不是吧,都说南医公子君浣溪机敏睿智,心思缜密,居然也会忘事么?哈哈,别跪了,快起来吧,你今天已经跪得太多了。”
“谢陛下。”君浣溪站起身来,待他笑声停歇,方才抱拳道,“陛下,草民可以去见一见老师么?”
“当然可以。”宇文敬转向吴寿道,“你带他去吧,朕与太子还有话要说。”
两人行礼告退,领旨而去,君浣溪一路跟上,边走边是寻思,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太医署门前。
“常侍这是要诊病还是领药?”署中几名红袍黑带的太医看清门外来人,赶紧迎了过来,急急问道,“需要去长青宫出诊吗?”
吴寿摆手道:“诸位不要惊慌,我只是过来瞧瞧君大夫的,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君大夫方才还在替人看诊,这会应该是御药房吧……”
眼见吴寿停住脚步与一干太医闲聊起来,君浣溪也不理他,径直朝那说话之人所指的方向寻去。
刚走到一扇门前,就听得里面传来人声:“先生,姑姑是不是在封邑一个人快活,就不管我们了……”
那嗓音,如此熟悉,正是多日不见的白芷!
君浣溪眼眶一热,忍住叫喊,噔噔几步冲了进去,直接揪住那少年的耳朵:“臭小子,我才离开几日,你就在背地里说我坏话,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你……”少年听那声音,怔住不动了,好半天,才转过身来,一头扑进她怀里,呜呜直哭,“姑……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好了,好了,都是大人了,还哭鼻子做什么!”君浣溪拍他几下,便是轻轻推开,一下子奔到那边端坐翻阅医书的老人脚下,握住那苍老枯瘦的手掌,心中一酸,唤道,“老师,你受苦了!”
“阿溪……”
抬眼看去,老人发白如雪,脸上却是红光满面,君浣溪一怔之下,急急问道:“老师,他们没有为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