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沉吟道:“父亲说的可是如今称作青云会的,前身叫做盐粮帮。听他们的人说,先帝年间就极少做这些个勾当了,只是以劫富济贫,仗义行侠为任,各地都有分号。不知为何得罪了先帝,被清剿了一段时间。终因深的民心之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后来朝廷也就丢开了。正为着这个原因,如今也萧条了好些,这些年竟不闻声息了。”
水晟失笑道:“原来你是知道的。也罢,省了我许多口舌。就是这个青云会。先帝年间,这帮人金盆洗手了不假,手中却依旧握着这盐粮密道的要卡,用那条道路运粮,水陆并用,皆是小船快马,速度极快,三五日即可到京城。只是传说中那道路险要,暗流机关皆天然形成,必要他们的人才可通行无阻,旁人误入就是一个死。那年运粮艰难,先帝才去江南寻访,意图借道而行。”
水溶揣度道:“难道先帝遇刺就是这青云帮作怪?应该不会罢,虽说是江湖人,他们的名声也还不响亮,难道也会干刺驾的勾当?”
水晟面色凝重道:“你听我说。先帝便寻江南各号,并没得见帮主,只得一路寻至扬州,本以为无功而返,不想在一家酒肆中遇见了那帮主。”
水溶道:“见到就好办了。”
水晟道:“哪里就这么容易了,那帮主跟本就不容先帝说明来意,便起身离去。”
水溶叹道:“江湖人的骄傲,也难怪。”
水晟闻言只是摇头道:“非也,非也,对那江南秦氏,你了解多少?”
水溶一凛道:“幼年曾听爹爹过说过,好似二十年前是一位谋反的亲王,被全家圈禁在潢海,听说那山被以铁蒺藜层层围起,又有重兵把守,进去容易,出来却难。所以得名铁网山。”
水晟哼了一声道:“铁网山?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来说,也许就认了命,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恰是卧薪尝胆徒增其斗志尔,铁蒺藜也不过如纸糊泥捏的一般。那江南秦氏,并不是个等闲的角色。从被囚之日起,就在筹划东山再起。”
水溶的眉峰微微皱起道:“我听不出这事与江南借道,先帝遇刺有何关系。”
水晟道:“急什么,且听着。如今实话告诉你,那江南秦氏单名一个炎字,乃是世祖第十四子,立过不少战功,为圣祖极爱,当年就有人说必是这十四子入继大统,没想到圣祖的遗诏里却是令皇四子继位。这十四皇子亦不忿先帝取得帝位,先帝继位后亦对他十分疑忌,本欲除之,只是碍于圣祖遗诏中严戒诸子不可兄弟阋墙,不可手足相残,先帝便以谋逆之罪将其除去玉牒,赐姓秦氏终究没有杀了他,只是将他圈禁起来。朝中再不许人提。”
水溶此时才知道这神秘的江南秦氏是谁,一面沉思一面听水晟继续说:“获罪之日,秦炎知自己万不能保,为留后路自己十二岁的儿子秦祎扮作仆人逃了出来,而将仆人之子假作己出一起圈禁了。”
水溶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好心思,却也好大的胆子。”
水晟道:“被逼如此,为了自保,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一同被偷运出的还有一个出生未满三朝的女孩儿。那女孩儿被托付到谢谦那里。”
水溶又是一惊道:“当年有人说谢谦与江南秦氏有旧,是真的不成?”
水晟笑道:“怎么不真?那江南秦氏的封地在江浙一带,谢谦亦是那里人,二人曾为半师半友,相交颇深,只是秦氏被禁之后,二人也就断了来往。朝中多不知道罢了,那时候谢谦见托,哪里敢留,又不忍见死不救。正在这时,同在工部的挚交营缮郎秦业同了夫人来看他,秦夫人刚刚夭折了一个女儿,见到了这个女孩儿,十分喜欢问是谁家的,谢谦情急之中只胡言是捡来的弃婴,秦业夫妻就央求抱了这孩子去,谢谦正是求之不得,当即便应允了。那秦业夫妇就对外称孩子是从育婴堂报了来的,取名可卿,别人也不疑惑。”
他忽然顿住,目光犀利的看着水溶,满意的看到水溶恍然大悟的神情。水溶道:“这个女孩儿,应该就是前儿亡故了的宁府的长孙妇秦氏罢?”
水晟点点头:“正是她。宁府的贾敬是个不管事的。其子贾珍却心机深重,不知从哪里打探来了秦可卿的真实身份,逼着秦业将秦可卿送入宁府,将她做童养媳抚养,其实根本说不通,那秦可卿入府之时,贾珍刚刚娶了亲,哪里来的儿子?”
水溶冷笑道:“宁府可是疯了,这种事也做得?”
水晟道:“那贾府想的是若是有朝一日,秦氏复位,贾府便有拥立之功,自可青云直上。才做下这事来。”
水溶道:“这也罢了。贾府素来就喜欢做些投机取巧的事。我好奇的是那秦氏之子逃出之后又如何?总不会隐姓埋名,终老一生罢?”
水晟道:“自然不会。这江南秦氏圈禁之后也没闲着,秦祎日日在江湖上活动,他见青云帮在江湖上势力甚大,变尽办法入了会,还做了帮主,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救贫济危,借此笼络人心。时间久了,这青云帮,已经完全为秦氏所控,密道自然也就在秦氏手中了。很多江湖门派也唯秦祎马首是瞻。”
水溶道:“这样说来,那日先帝所见之人就是这个秦祎了?这下糟了,若是秦祎用这密道运奇兵布粮草,京城不是岌岌可危?”
水晟道:“你见的是。这是后话了。当时先帝还不知道这个帮主的真是身份,那秦祎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在先帝的驿馆周围埋伏了十几名高手,预备取先帝性命,当时先帝身边只有三个人,一个是那李秉臣……”
水溶接口道:“另外两个一个是谢谦谢大人,还有一个便是忠顺王罢?江南遇刺原来是这样的。”
水晟点点头道:“看来,皇上都告诉你了。没错。正是他二人。”
水溶道:“我很不解,先帝并不甚待见忠顺王,为何会带他去?遇刺当夜,谢谦如何又不在。至令日后被人诬陷?”
水晟道:“那忠顺王的事,我也不解。那日,谢谦曾得了一封书信,说是有一挚友邀他会面,他并不知道是是谁,存着个好奇之心,向先帝告了假去了。这才埋下了祸根,至令日后百口莫辩。那夜先帝遇刺,谢谦不在,李秉臣和忠顺王掩护先帝逃出,先帝便策马求救。等救驾的兵马赶到李秉臣已经殉职,忠顺王被人刺了三刀昏迷不醒。说起来,事情也蹊跷,救兵查看李秉臣的伤势,刀刀狠厉致命,而那忠顺王的伤,不轻倒也不重,三刀皆只伤极皮肉,难以致命。”
水溶心中忖度,果然是蹊跷的,难道是一出苦肉计不成?把谢谦支开,便于日后陷害,自己演一出苦肉计,获得先帝的信任,得到了免死三代的恩旨。接着上奏先帝,谢谦联合秦氏谋反。那么李秉臣应该就是他们这场戏的牺牲品,被灭了口。只是,忠顺王的目的是什么?若单是要害谢谦,谢谦当时不过是一个工部尚书,哪里用费这么多周折,若是和江南秦氏勾结篡位,当时正是可绝佳的机会,为何却放先帝离开?还未曾解的,听见水晟道:“这事令先帝大怒,为免打草惊蛇,明察暗访,知道了这青云帮帮主的真实身份,亦知道了遇刺那日谢谦去会的人就是这江南秦氏。”
水溶惊道:“江南秦氏也逃出来了?”
水晟道:“非也,那日他们约在扬州瘦西湖的湖心月落亭会面,谢谦依言而至,却并没有见到人,只是在凉亭中,找到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怪模怪样的,亦没有钥匙不曾打开,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写着一句诗:‘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又说心腹相托,日后必将白于天下,谢谦这才知道了秦炎约他,心中惊慌,看那字条,也不曾解得何意,便将这盒子取了回来,左等右等不见人,便要回去,来的舟却不见了,谢谦在湖心呆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得回来。先帝那边,事早已毕,李秉臣既死,忠顺王又伤,谢谦千夫所指,哪里还能辩。”
水溶道:“这事实在是干差了。不要说先帝,便是常人,不知内情的,也会先疑惑他。后来如何?”
水晟道:“后来传出秦祎被捕,先帝令人审讯出那钱粮密道的图纸并破解要诀在谢谦处,又秘密去了谢家逼迫谢谦交出来,谢谦哪里知道什么密道不密道的,只是说不知,先帝自然是十分恼火。其实那时候已经过了半年有余,西北旱情稍解,并不是那么急着运粮了。皇上之所以苦苦相逼是为了……”
水晟还未说完,水溶已经接口道:“是为了毁了这条路,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此径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