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此,都是一怔,原以为一日二餐,对下不对上,将军自然另有体己享用,更不想连水溶这堂堂一军之帅的饭食,也和普通的士兵一般无二。当下再无人争什么,各自默然的领了粥饭去吃,一时饭毕,水溶才起身,向众人道:“都饱了吗?”
众人皆道:“饱了。”声音零零散散,有气无力。
水溶朗朗一笑:“胡扯。这一碗粥,一块馍,怎么填的饱肚子。说实话,我也没饱。”此言一出,众军士迸出一阵笑声。
水溶摆摆手道:“我知道,一日两餐,还要操演戍卫,实在是强人所难,但如今军中缺粮,我也是不得已而为此。大家且宁耐数日,马将军押运粮草已经日夜兼程而来,我保证,这几日有我水溶一口,也就有你们的,鹰军必要上下一心,才能渡此难关。若是被我知道有人拿这个当幌子到周围骚扰百姓,或者投靠回部,休怪我军法无情,定斩不饶。”
“大帅,若是军粮不到呢?”人群中忽然有人壮着胆子问道。
水溶笑了一下道:“军粮不到,我就带着你们杀到回营去,餐虏肉,饮胡血,拼将一死,也不能坐以待毙。”
豪气干云,令人振奋。
“谨依大帅之命。”水溶这一番话说下来,有恩有威,有勉有警,闻着无不悦服鼓舞。
一场风波平于无形,饭后,和平日一样操演,士气高涨,并无一人抱怨。水溶看着略觉欣慰,逸清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若是这几日,回兵来偷袭怎么办?有体力应付吗?”
水溶脸上才露出的一丝阳光顿时又被乌云遮蔽,低头想了一想,狠狠的咬牙道:“应付不了也要应付。”转身往帅帐去了。
水溶先一步进了帅帐,逸清楞了下也跟着进去。
水溶坐定,逸清从案上的一摞文书中找出一封明黄笺封的信,递给他。水溶一看那封色便知是皇家所用,诧异道:“圣旨?”
逸清摇头道:“不知是什么,圣旨不像圣旨,若说是密信又不该随着军函一同送来,又说要你亲自拆看,所以一直压在这里。”
说的水溶也有点好奇,三下两下拆了封印,打开看时里面别无他言只是题着一首白乐天的诗。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后面缀着一句,“拈旧诗一首遥念吾弟浩卿,贺尔首战之捷,兄于京城再候佳音,望自珍重。”
字迹绝是龙祐宇亲笔。信中,一兄一弟,亲切之意溢于言辞,水溶放下信,有些感动,嘴角不自觉的绽出笑意来。
逸清笑道:“皇上说什么了,笑的那么开心。”
水溶笑笑道:“没什么。这几日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有?”
逸清想了想道:“要紧的事么,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水溶听的云山雾罩,心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逸清笑的诡异,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要紧的?”一面递过去。水溶走的第二日,京城来信,逸清一看中有一封是黛玉的字,便从给水溶的诸多信函中检出,小心收好。
水溶将信将疑的接过来,信封上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喜不自禁,便跳起来道:“玉儿的信?你怎么早不拿出来?”
逸清笑的打跌道:“你看你,前一刻还四平八稳的端着架子,一听见玉儿这两个字,就图不得。怨不得这古往今来,儿女情长四个字荼毒了那么多英雄好汉,现在看来,果然的,不说远的,就说眼前我们这威风八面的大帅也不能免俗。”
水溶懒得与他斗嘴,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支出去,自己好拆了信看,不想此时,卫若兰急慌慌的冲进来道:“前沿急报。”
水溶和逸清都是一震,水溶将黛玉的信收起,坐回帅位上道:“天塌不下来。慢慢说。”
卫若兰道:“刚才我方斥候报称,回人忽然调集骑兵,离开碎石岭向我前方急进,离我营寨已经不足三里。按照骑兵的速度,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即到。”
水溶心里一惊,来的好快,面上却是一派淡定从容道:“知道了。传令左右都统,擂响战鼓,即刻备战,记着,备战而已,帅令未下,任何人不得擅动。弓弩手准备,若有回兵冲营,不论好歹,给我阻住。”
卫若兰本来满腔欢喜,以为此次一定能杀个痛快,不想水溶依然命人不得出战,不禁一怔,回人都欺负到头上了,为何不主动出击,还在这里等着?这叫什么道理。这样一想,便有些犹疑不定。
水溶挥手道:“愣什么,快去。”
卫若兰只好道一声得令,快步出去。
逸清道:“浩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所以不许出战?”
水溶反问道:“你说呢?”
逸清沉吟道:“自你从回营回来,对那边的情况不提一字,你到底查探到了什么。”
水溶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上回曾说那碎石岭乃是一绝地,无退步之所,可是?”
逸清道:“没错。节度使是这么说的。”
水溶摇头道:“你们都错了。那碎石岭确实是个绝地,不过那只是对敌手而言罢了。若对自己,其实是一个绝佳的用兵之所。”
逸清惊的跳起来:“什么?”
水溶唰的一声铺开案上的纸,提起笔来噌噌的画了起来,一面画一面道:“此岭,四面为峭壁,高逾数丈,中为平坦的谷地,岭后看似无路,实则曲径通幽,别有一狭长出口,只消一人,便可阻去万人之退路。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这四面的峭壁若伏奇兵一二于此,即是不用箭,只将岭上的碎石推落,陷在谷中之人,任是千军万马,也绝无生还之理。”说着,纸上已经出现一幅碎石岭详尽的地图,水溶舒了口气,将笔掷在一边,叫逸清来看。
逸清看着,惊异道:“难为你记得清楚。若非亲身所见,岂能知道的如此详尽?”迟疑了一下道:“不是说这碎石岭时常狂风大作,沙石乱飞吗?”
水溶笑笑:“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这碎石岭地形怪异,这风必到错午才起,酉时即息。我那日到了碎石岭上才知道,回兵根本不曾入岭一步,但凡要从岭间行走,都是选择夜深之时,而是在岭后正对西南的出口处伏兵,悬崖之上也埋伏下了人,却似一个口袋阵,只等咱们入套呢。”
逸清仔细研究着那图道:“奇哉怪也,这碎石岭自来是我天朝之地,其间的异样,我们的人尚且不甚清楚,回人怎么知道的。”
水溶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我这次去,本来想留点念想给那回部少主,没想到却被我发现,常会有些汉人往来于回人之间。”
逸清道:“不会是他们的探马,佯作汉人罢?”
水溶摇头道:“不会,这回人的样貌不同我天朝,颇似罗刹人。所以一观便知。想来,必是天朝败类与回部沆瀣一气。”
逸清道:“有理。你去了这几日,回兵一直无甚动作,你回来不过半日,便来袭营,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问题?”
水溶沉吟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猜今日他们若袭营不成,明日必再来,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逼我们迎战,然后诱我们进入他们的口袋阵。”
逸清道:“果然是好心机啊。可是咱们只守而不出,也不是长久之计,旦恐军心动摇,传回京城,又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混淆视听了。”
水溶点点道:“这点我也考虑到了。岂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逸清会意道:“还有,穷寇莫追。”
二人相视一笑,早有了默契在心。
这时,卫若兰又跑进来报道:“报大帅,回兵来袭,已被弓箭手阻住,此时已经退了下去。不过再一里开外驻扎,看样子,不日还会来袭。”
水溶道:“做的不错。今日天色已晚,将弓弩手分为三班轮次守护,不得松懈。”
卫若兰怏怏的从命,就要退去,水溶看到他面露失望,便叫住道:“不必沮丧,日后自有杀敌的机会。”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卫若兰察他的神情,便有些明白了,精神一振,道一声得令,一溜小跑的出去。
水溶所料不差,一连几天,回部的骑兵不停的来冲营,每次水溶都令鹰军的将士坚守不出,只叫弓弩手阻住。
直到第三日,水溶才擂响战鼓,大开营寨,令左军骑兵为先锋,卫若兰和冯紫英为左右护翼,自己带着精锐在后,直捣回兵驻扎之地。那回部的骑兵,一连几日不见鹰军出来,料定今日定然依旧不出,便懈怠了许多。没想到今日三鼓未歇,鹰军大帐忽开,骑兵踊跃而出,登时将回兵的队伍冲散,回兵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的胡乱抵挡几下,便退了回去。回将亦不曾防备,但毕竟亦是经过战阵的,不与那寻常的士兵同,镇定下来,先将一个抱头鼠窜的回兵刺死在马下,用回语大喊了几声,回兵方渐渐的重又聚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