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烦心的还有。
昨日瑞雪叫人报信来,说黛玉这几日就到,这话始终没告诉水溶。水溶如今一脸病容,黛玉见了还不定伤心的怎样呢,如果再知道水溶身中奇毒,如何撑得住,逸清一时觉得千头万绪,自管怔怔的出神起来。
水溶忽然道:“这几日有京城的信没有?”
逸清怔了怔,知道他其实是想问有黛玉的信没有,笑笑道:“还没有。”
水溶脸上略有些失望,苦笑一下道:“我受伤的事,你可有提醒父亲不要告诉玉儿,她心思重,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逸清有些言不由衷的道:“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了。”
水溶略放下心,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道:“逸清,你还拿我当兄弟不当?”
逸清听他问的奇怪,诧异道:“浩卿,你说什么呢。可是前几日烧糊涂了?”
水溶道:“你若是拿我当兄弟,就实话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自从醒过来,我就觉得身体比以前虚弱了好些,你和云溪都不肯跟我说实话,我看的出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逸清打哈哈道:“你想多了,顾先生的医术你还不知道吗,他不是说了是身上箭上未愈……”
水溶打断道:“少来敷衍我。我那日听李医官四处称赞说什么云溪解毒的本事了得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今天定得给我说明白了。”
逸清心里大怒,这李医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可恨之极,自己再三申饬他不许提起这话,都当耳旁风了,水溶何等机敏的性情,这一下如何瞒的住,正在迟疑。
忽然顾淞的声音响起道:“逸清,我早说瞒不过了,如何,实说罢。”说着走了进来,笑向水溶道:“浩卿,你是聪明人,我也难瞒着你,你中的那箭,确实有毒,不过好在,我还能解,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水溶早已猜到,见他说的如此轻巧,挑眉道:“当真?”
顾淞哈哈一笑道:“你连我的医术也信不过了?”
水溶紧紧逼上道:“你的医术我自然知道,但是既然没什么,为何我问了你许多次,你都不肯实说?”
顾淞一怔,逸清忙圆场道:“顾先生也是好意,怕你多心罢了。”
顾淞笑着连道正是。
“牵强。”
水溶冷冷的看着言辞闪烁的两个人批道。犀利的眼神逼的顾淞和逸清都不敢直视。
水溶见此,心里已经明白了,摇头叹息道:“看来我是白认得你们两个了。我的两个好兄长,事到如今还要瞒着我,难道一定要等我毒发身亡了,你们才肯到我坟头上说出实话来不成?”
逸清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顾淞叹口气道:“浩卿,罢了,我实话告诉你了,你这个毒,连我也未曾见过。”说话时,是一脸不加掩饰的挫败感。
果然如此,水溶沉默了片时道:“云溪,连你都不能手到病除的毒,大概这世上也无人可解了。”
顾淞道:“也不犯如此悲观,我如今正在遍查典籍,亦令霏雨送百花清来,必能解此毒的。”
水溶并不答言,出了一会儿神,再开口时,脸上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坦然,微微笑道:“生死在天,得失我命,强求不得。云溪,你也不必瞒着,坦白告诉我,这毒若是解不得,我还能活多久。”
一脸的平静到让顾淞觉得有些为难,看看逸清,又看看水溶。
水溶笑道:“少敷衍我,我要实话。”
顾淞横下心来到:“一个月。”
这话逸清早就知道了,心里如千斤磐石压着,几乎透不过气来。若是可能,他真希望中这一箭的是自己,而不是水溶。
水溶见他只管愣神,将手边的一份折子向他身上扔去,逸清一惊抬头看着他,水溶看出他眼中的凝重,心里一暖,嘴上却刻薄道:“我还没死呢,林副帅,你要伤心难过也得等我死了罢?”
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令逸清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恨道:“是,大元帅,你是视死如归,无所谓,我还得给我妹子考虑罢?你死了,我上哪儿再去还她一个原模原样的夫君去?”话一出口,逸清就后悔了,恨不能扇自己两个嘴巴子,别过头不敢看水溶,一扭头又对上顾淞有些责备的目光。
提起黛玉,水溶刚才还刻意挂在脸上的玩世不恭霎时消失无踪,黑亮的眼眸黯淡下来。若真的只剩一个月,此生大概再也见不到玉儿了,想到这里,胸口泛滥起的一阵痛,直渗到骨髓中,眼前浮现出黛玉清丽的笑颜。本以为可以保护她一辈子,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玉儿,”他喃喃的自语着,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苦涩的笑:“没想到,我生平第一次干这种食言而肥的事,竟是对玉儿。”
说话时,声音微微的颤着。顾淞忙安慰道:“浩卿,你放心,如今我已经将你体内的毒控制住,不过十天半月,一定可以寻出解毒的方子。”
水溶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了。大哥。”他转而向逸清道:“中毒的事,我们三个人知道就罢了,我不希望传回北府,更不希望叫玉儿知道。”
逸清点点头,勉强笑笑,那笑却是无比沉重。一时帐中的气氛几乎凝固了。正在此时,听见陈也俊在外叫林副帅。水溶听了听笑道:“这些人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偏要叫你出去。”
逸清知他故意调侃,令自己宽心,忙笑道:“这也多心,大约是什么没要紧的事,白叫我出去说一声而已。这鹰军上下,哪一个敢不将你放在眼中。我且去去,一会儿来。”说着逸清起身往外头去。
这里顾淞自给水溶换药不提,却说逸清出得帐外见也俊在外急得直搓手,便笑道:“什么事,急的这般模样。天又不曾塌下来。”
也俊道:“天虽未塌下来,也是十分棘手。”说着压低声音在逸清耳旁如此这般说了两句。逸清怔住道:“不是说过几日才到么,怎么今日就到了?人在哪里?”
陈也俊道:“如今就在营外。”迟疑了一会儿道:“这事儿大帅……”
逸清思忖片时,索性道:“你先把人带进来,大帅那里我去说。小心护好王妃,若是被军中人知道了,绝不轻饶。”
陈也俊忙答应着转身去了。逸清立在原地,长叹一声,抬头看看有些阴郁的天和漫天的沙尘,玉儿来的这么快,显然是急于知道水溶好不好了,该怎么对她说呢?过了不多时,已经看着陈也俊引着一行人来了其中有人,虽是男装,依旧不减其小巧纤瘦,自是黛玉无疑了,忙隐去忧色,故作欢容的迎了上去。
黛玉也看见了逸清,忙几步上前,见逸清黑瘦了不少,眉间隐现疲惫之色,心里一酸,拉着他的手,叫了一声哥哥,便要落泪。逸清轻轻的拍拍她的头道:“大老远的才见面,不好好说话,哭什么,看叫人笑话。”
黛玉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听说你也受伤了,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逸清呵呵一笑道:“我那点伤算什么。不碍事。”一抬头瞧见霏雨,心头一喜忙道:“谢姑娘,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霏雨淡淡一笑:“林大人客气了。”
晴雯在旁不满的撇撇嘴道:“这里怪冷的,你们谢来谢去的,客气什么?也不累的慌。”
说的人都笑了,逸清道:“晴雯姑娘说的是,咱们还是进去说罢。浩卿和顾先生都在里面呢。”
黛玉轻轻的拽着他道:“浩卿他……”
逸清看着黛玉闪着关切的双眸,心里猛的一痛,此时断不能叫她知道实情,能瞒一时,是一时罢,想着,笑笑道:“他并不知道你来,我猜他一会儿见到你,眼珠子都能掉出来。”说着拉着她的手进了帅帐。
黛玉微红了脸颊小心翼翼的随他进去。
才进的帐中,便听见水溶的声音道:“林兄,出去这么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淞刚刚给他换好药,他正忙着把绷带重新缠好,所以头也不曾抬。
听见水溶的声音有力,黛玉这才将心完全放下,一颗心突突的跳起来。
逸清递过一个眼神,令她先不要进去,自己先向走上前去道:“浩卿,是出点儿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你知道了千万不要太激动,你这伤……”
水溶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急道:“你怎么说话也学会绕圈子了。快说。别废话。”一面自顾自的将绷带又加牢了些。
逸清忍着笑故作惶恐道:“有个人要见你,我没跟你招呼,就领她进来了……说好了,你一会儿见了可不能埋怨。”
水溶一面将胸口的绷带缠好,披上衣服道:“到底是谁。说话吞吞吐吐的。”这才抬起头,逸清微微一笑,自己退开到一边。水溶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动也不动,半晌不太确定的开口道:“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