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看着黛玉叹道:“上次姑娘来我未得见,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是九天仙女儿下凡了。”
黛玉赧然道:“黛玉见过瑞雪姐姐。”
瑞雪吃了一惊,忙还礼不迭笑道:“姑娘折杀我了,我怎么当得起姑娘行礼。太妃正在房中等着,快随我来吧。”引着黛玉往正房去。
太妃早就等不得了,自己打了帘子出来迎着黛玉喜道:“玉儿,盈姨可把你盼来了。”
黛玉恭敬施礼笑道:“姨妈一向可好,玉儿也想念姨妈的紧。”
太妃一把拉住黛玉的手道:“还是这么多礼。到我房里来说话。”
黛玉初次到王府的内房,环视四周陈设简洁大方,由外至内却不见一丝奢华之气,所设之物皆素雅清净,颇具书香气息。不觉想起贾府不过是世勋官宦之家素日所用所摆设却都极尽富丽豪奢之能事,而以北静王府之尊却能如此不事张扬,实在难得。想着心中就暗叹不已,古人道月盈则亏,贾府如此奢靡无度,但恐不能持久尔。
太妃似看穿了黛玉的心思笑道:“玉儿是不是觉得我这里太简陋了,不及贾府富贵?”
黛玉摇头道:“盈姨这里虽然不尽富丽,却清雅异常。想那贾府虽然陈设豪华,却归于庸俗之流,二者岂能相提并论?古语云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可见此言不虚。”
太妃点头道:“好个玉儿言谈见识不输给当年的敏妹。这次一定要多住几日。若是急着回去,我却不依的。”
黛玉笑道:“不知为何,我在盈姨这里却似回到了南边儿家里似的,自然要多打扰些时候,但求姨妈莫要厌烦玉儿才好。”
太妃哈哈一笑道:“能说会道的,这也深的你母亲遗风啊。”
这时瑞雪上来奉茶,黛玉接过来谢道:“劳动姐姐了。”
瑞雪笑道:“不敢当。从不见姑娘这般体下的,倒杯茶也要说谢字,真是一毫架子也没有,姑娘身边的人真是有福气了。”
太妃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林姑娘,明日就让你伺候玉儿去,可好?”
瑞雪笑道:“果是能到林姑娘身边服侍,也是我的造化。”
太妃就笑向黛玉道:“玉儿你还不知道呢,你看着瑞雪这样子,却是一身好功夫哩,又读过几本书。前次被太后看上了跟我要她,没想到这丫头却是牛心左性只不肯去。”
瑞雪笑道:“谁耐烦去皇宫那种地方?没的拘死个人。我这种性格真是要去了,恐怕要憋死的。”
黛玉见瑞雪言语爽利、不落俗套甚是喜欢便道:“怪道刚才一见姐姐,便觉一股飒爽之气,不似闺阁之人那般娇弱,却原来习过武的。真真难得。”
瑞雪笑道:“不过是会两下拳脚不叫人欺负罢了,姑娘这么夸我,可要羞死人了。”
太妃笑道:“这丫头好是也很好,就是这嘴巴少些防头,粗枝大叶的惯了。死呀死的,也不怕个避讳。话说回来,我们府里习惯有什么说什么,横竖大礼儿不错就行了,我和你哥哥都是这样,玉儿莫要笑话。”
黛玉笑道:“像这样很好。如果一家人说话还要瞻前顾后的也就不成一家子了。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若只讲究那些陈规滥矩,就算是至亲也就生分了。”
太妃闻言欢喜,揽着黛玉在怀里摩挲着道:“玉儿说的好。咱们娘俩还真是投缘。我这辈子,就只你哥哥一个儿子再也没个女孩。我常常想若是能有个女孩儿在身边说说话该多好,今儿果然老天赐给我一个女儿来,还是这般冰雪聪明的。这可真是我的福气了。”
黛玉感动不已,从父母亡故后,再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来自亲人的温暖。想在那贾府中,每日所对多为虚情假意之辈,就算是贾母疼爱,焉知不是为了他故?若是真心的,又怎会任下人编排造谣,却听之任之不管不问呢?想到这里,黛玉不觉有些伤感。
太妃看着黛玉的神情便知道又想到了伤心事,便道:“玉儿可是有什么心事?上次在做寿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是不是贾家的人欺负你?”
黛玉苦笑道:“这也不好说的。姨妈想想,玉儿既无依靠也没甚么根基家私,原是投奔了去的,本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因为外祖母的原因客客气气的而已,私底下哪有个不说三道四的?如今我也想开了,只随他去吧。”
太妃听了也是伤心,却又疑惑道那林家祖上也是五代列侯,如海又是巡盐御史,家中自然殷实,黛玉又是独生的未嫁女,怎会落到如此凄苦的地步?难道是贾府中有人做了手脚不成?当年如海离尘,自己未曾去得,是水溶亲去处理的,回来只听说贾府有个叫什么贾琏的也送了黛玉回去奔丧的,自己当时也没有在意,这件事还要找时间问问水溶才好。
这样一想,太妃就抚着黛玉道:“早是知道你在贾府这么不顺心,就该接你来才是。玉儿放心,如今不比往时,你只把这里当做自己家,若是那府里的人再敢有一分一毫对你不敬的,你只管来和姨妈说。我从不爱以势压人,但要有人欺负了我们玉儿,我也就不能置之不理。”
瑞雪听了黛玉的言语义愤道:“姑娘莫要伤心,有太妃在,必然不会让姑娘由着她们欺负去。再不济,还有我哩,惹急了我只到那里闹他个天翻地覆才罢。”
太妃闻言就笑道:“瞧瞧,我们瑞雪姑娘又来充荆轲、聂政行侠仗义了。”说的黛玉也笑了。
瑞雪就笑道:“做奴才的自然有奴才的办法。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只说这些多扫兴。快到午膳的时候了,姑娘想吃什么只管说,我去告诉厨房去。我想姑娘原是扬州人,正好我们这里有个师傅会做扬州菜,就叫她做来让姑娘尝尝可不好?”
太妃就道:“这话是。既这么着,瑞雪你就亲自跑一趟。让她们好好准备着。”瑞雪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黛玉笑道:“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吃道家乡的饭菜了,还真是挺想念的。”
太妃笑道:“那你可要多吃些。看你单薄的,风吹就倒似的,想来那府中的每日吃的也不会照顾你的口味。用完午膳,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如今晚梅正开着呢。你溶儿哥哥今日入宫去了,只怕我们逛完了,他也就好回来了。你们正好见见。”
王府的午膳果然是一色的扬州菜品。太妃黛玉一桌,瑞雪陪着紫鹃雪雁另设一桌在旁。看到黛玉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雪雁笑道:“姑娘是好久没吃咱们那边儿的菜了,吃的这么香甜。”太妃却一直说的黛玉吃的太少了,硬是又让她进了一小碗粥才罢。
午膳过后过了一刻便有人来奉茶,黛玉见样样都合家中之式越发心中喜欢,与太妃谈笑不止。太妃便携黛玉之手往园中赏梅。
芷园的梅林分为南北两片,一片为早梅,乃绛色,每年于隆冬盛开,此时已经谢了。另一片为晚梅,此时正盛,却是一色的白梅。还未至冬馆,黛玉便闻得幽香沁人,旷心怡神,远远的望见一片如雪的洁白,似仙云般氤氲蒸腾。待到近前,却见那梅树苍枝遒劲,花瓣片片无暇如白璧。风过处便落下几片儿,黛玉伸出手来接着凝神细看。小小的花瓣拂弄的手心中酥酥痒痒的,黛玉唇边漾出丝丝笑意。
太妃笑道:“我知道玉儿定会喜欢,所以就近帮你安排了一处轩馆,只在这梅林旁边,打开窗子便可看到梅花儿,可喜欢?”
黛玉微笑点头。
瑞雪便笑道:“这样正好。林姑娘倒像那梅花仙子一般了,这梅花又正衬着林姑娘的气质。”
黛玉含羞笑道:“姐姐又来取笑我了。”
众人说话来到一处轩阁。一带溪流冰鉴在前,梅花环绕于后。冻石冰纹的窗棱,不时有梅花飘落进来。古朴的桌椅,桌上一色的成窑青瓷茶盅,正可邀三二知己小酌赏梅。阁中别无他物,只见旁有一琴榻,上面放着一把古琴。黛玉见那琴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便瞅着那琴发愣。
紫鹃便笑道:“姑娘可是技痒了?咱们的琴并没有带来。”
黛玉回过神儿来,还没说话,那瑞雪就笑道:“原来林姑娘深谙音律,这里琴也是现成的,何不抚一曲来我们听?”
太妃便笑道:“这瑞雪嘴快的很,岂不知琴最伤神,你也不怕劳碌了林姑娘。”又向黛玉道:“不过想当年你母亲一曲琴音动京师,你爹也是因为与你娘琴箫相和,得了你娘的芳心,方成一对佳偶。”
黛玉从未听过这事,此时听太妃如此说,方才想起来幼年时,常看到母亲抚琴、父亲吹箫的场面。当时并不懂得,只是觉得好听的很。只是母亲亡后,父亲便将那箫一折为二,从此再不吹箫了,原是个世无知音,音为谁鸣的意思。黛玉想到这些叹息道:“当年在家,我曾见父母吹箫、抚琴,当时爹爹问我是要学古琴还是学箫,我说学琴。母亲便亲自教我琴,未及两年母亲便亡故了。那琴法我才学了些皮毛,精奥之理并不曾学得。也只算勉强能入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