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便向黛玉作揖道:“妹妹莫要生气了。我替他们赔个不是罢。”
黛玉开口,声音异常的冰冷道:“二哥哥,不犯如此。奴才是奴才的事,又与二哥哥何干?二哥哥的礼玉儿受不起。”
宝玉碰了个软钉子,张了张嘴,又阖上。
王夫人冷眼看着,见儿子受气,对黛玉一发恨了起来。
黛玉也只在正房坐了一会,总无甚可说的,便辞了回来。一如潇湘馆,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黛玉眼眶一酸,落泪道:“嬷嬷。”
王嬷嬷哭道:“我听平姑娘说,姑娘在老太太面前说了情,要老奴回姑娘这里来了。我只道是见姑娘一面也就够了,不想还能再来伺候姑娘,我给姑娘磕个头罢。”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黛玉忙拉起她来道:“嬷嬷,你这不是折杀玉儿吗?你把我从小带大,玉儿不能好好的照顾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实在是不应该,爹娘泉下有知必要责怪玉儿的。”说着忍不住落泪。
王嬷嬷流泪看着黛玉道:“这几年不见,姑娘出落得这样了。姑娘前番病着,我惦记姑娘,却不能见。直到那日你往北府去,我远远的看着你,知道你好了才放心。每日求菩萨,只要能与你说句话也就足了,不想到底今日见了。”
黛玉听她说的心酸便拿帕子为她拭了泪笑道:“嬷嬷别说这些了。以后就还在玉儿身边,照顾玉儿,就像小时候一样。”
紫鹃一边看着,眼中也噙了泪。
次日之后,王嬷嬷便留在潇湘馆。黛玉恐她劳碌,不叫她做活儿。王嬷嬷却闲不住忙这忙那,每日都是乐呵呵的。黛玉也只好随她去了。
转眼春去夏至,溽暑渐盛,潇湘馆却是凤尾森森,几簟生凉,黛玉也不往外去,只在屋中闲坐。紫鹃在一旁拿了块布沾了点儿松油擦拭琴弦一面向黛玉笑道:“姑娘今日不弹琴了吗?”原来黛玉每日必要抚一会子琴,停了琴却就闷坐发愣,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时黛玉见问便道:“自然要抚的。古人云三日不弹,手生荆棘。你擦完了,再拿干净的棉布抹一遍,在那里晾着,过一个时辰再焚上香罢。”看着那琴,却就想起了水溶,脸上的神情便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梦疑幻。
紫鹃见此便会心一笑,悄悄绕到黛玉身后凑近了轻声道:“姑娘”
黛玉一惊,猛醒过神儿来恼道:“死丫头,吓我一跳。”
紫鹃摆手笑道:“我可不敢吓姑娘,是姑娘想甚么人想的太入神了罢。”
黛玉道:“少嚼舌头罢。去把簸箩拿来。”
紫鹃奇道:“姑娘要做什么针线告诉我便了,何须自己劳神?”
黛玉嗔道:“我叫你去便去,啰唣甚么?”
紫鹃吐吐舌头退了出去。黛玉却踱道窗前,望着窗外的竹林沉吟:“绣个什么色样才好呢。”恍然间忆起水溶如玉树临风般立在船头的样子还有那温润如玉的微笑,不禁心念微醉,靥上不由自主漾起的笑容里夹着丝丝甜意。一双水般的眼眸,波光微动,早已被思念填塞。
风轻轻的拂过竹林,萧疏做响,仿佛喁喁低诉,依依浅唱。
斯时斯刻,水溶也在想着黛玉。
芷园里箫声幽咽,不绝如缕,恰如一腔相思,缠绵悱恻。
水溶依旧是白衣不染尘埃,立在荷塘畔,看着池中菡萏欲绽。如刀刻的五官分明,眉如剑,鼻英挺,配上俊眼薄唇,无论是猛眼一看,还是细细端详,都会让人心为之砰然一动。让人确信,这位名满天下的贤王,不独品行端正,才华横溢,堂堂仪表也足以令天下女子倾心。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早已容不下其他,眉间那一点淡淡的忧愁和眼中浓浓的思念,只为了她,那个轻灵袅娜,蕙质兰心的女子,那个只因一首诗便让自己从此魂牵梦萦的女子。
池中洁白无暇的菡萏,曳曳生姿,在水溶的眼中,恰有着黛玉影子,而那清澈的池水却似她的眼眸,清新灵动,善解人意。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两声,水溶一惊,箫声戛然而止,回身看去,却是穆逸清使的促狭,此时他脸上正有着奸计的逞的快意。水溶便火了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贼兮兮的在那里做什么?”
逸清笑道:“王爷,是你吹着箫入神,我来了半日了,站的我腿都酸疼了,你都不知不觉的,还好意思怪我?”说着便笑道:“你刚才吹的什么?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又摇头摆首的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是这个不是?”
水溶皱皱眉道:“你正经些罢,来找我什么事快说,说完了快走。”
逸清摇头道:“话还没说,便下逐客令了。浩卿,今日之事,是有份状子递到我这里了,想讨你个主意。”
水溶见他郑重,便将箫插在腰间笑道:“穆兄不忙,走,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逸清从袖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道:“我什么也不说,你先看看这个,是我早间接的一个状子。”
水溶一肚子狐疑接过来,展开还未看便惊了一跳。你道是为何?那状子字迹暗红,却是一封血状,从古至今唯有身负奇冤者方会以血为状。
水溶也不言语,径自看下去,不多时看毕,微微一笑向逸清道:“穆兄作何看法?”
逸清道:“其志可嘉,其情可悯。金陵薛氏之子素日横行,早有耳闻,做出这种无耻之事也不甚稀罕。”
水溶点头道:“我看此状言辞恳切,必是实有其事并非诬告。只不知为何三年前的冤案,今日才来告诉?”
逸清也道:“我见着那个递状子的老者了。年近花甲,为主申冤,县府台道,都因事涉金陵四大家族,无人敢接。冯家公子死后,底下人将家产哄抢而散,却无人愿为主报仇。老人家身无分文,只得沿路乞讨而来,迁延至今年方的来京,未料刑部、大理寺俱以所告无据为由不接状子,在京城逡巡却就又寻到我这里,我见其实在可怜不忍驳回,便让他在我府中暂且住下,其实并非我的职分。所以我来寻浩卿,看你有什么主意?”
水溶皱眉思索一会儿反而笑了道:“此事极易处的。既然穆大人接了状子,该如何便如何,明日升堂传唤那薛蟠,若是倚势不来,叫两个衙役拘他来便了。”
逸清道:“恐怕不妥罢。无凭无据,只有冯老汉一面之词,堂上如何服众定案?”
水溶似笑非笑道:“不是让你定案。且把他传来,他若不认便把他暂时羁押牢中,薛家必不肯吃亏的,但其为皇商世家,虽富无权,到时候定是要找帮手。”
逸清思忖道:“你是说荣府?”
水溶道:“正是。你忘了这个案子还有一个重要角色?”
逸清恍然大悟道:“贾雨村?”
水溶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道:“那个贾雨村可是贾府政老一手保荐的。倒时候此事闹大,必然惊动圣上,那时本王才好说话。”
逸清会意道:“浩卿真是足智多谋。圣上平素最恨这种仗势欺人之辈。薛氏一族恐再劫难逃了。”
水溶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道皇上很看重四大家族了,一般也恨的牙痒痒,所缺的也只一个由头罢了。”
逸清点头又恨声道:“四大家族真是作恶不少。此案中的那个女子必是陷在薛家了,大约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水溶冷冷道:“他们做的恶却不止如此,更恶毒的还有呢。逸清,此案要找到证据也不难。只消找到那个门子,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逸清点头称是。
第二日逸清一早升堂传唤薛蟠来问话。两个衙役到了薛家却未见到薛蟠,几经周折,却是在那锦香院找到了。薛蟠正拥妓而眠,宿酒未消,半梦半醒之间被衙役拖拽而来,自然冠带不全、仪容不整,还在府堂之上左顾右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逸清见状心中厌恶,便一拍惊堂木,叫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那薛蟠至此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见逸清面生,也不放在眼中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叫我来作甚?我还没睡够呢。”
逸清冷冷喝斥道:“大胆!本官问你话,你回答便了,那里来的废话?”
薛蟠不屑道:“你摆什么架子,你可知道荣府是我姨夫家,你得罪了我,有你好日子过。”
逸清大怒道:“荣府又如何?来人,让他知道点厉害。”
几个身强力壮的衙役走了上来,摁住薛蟠强令其对着逸清跪下,薛蟠本不禁痛,只得不情不愿的跪下了。
逸清道:“堂下人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