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丫头本也乐得歇歇,闻言皆出去了。
黛玉问道:“凤姐姐有什么话要交代?”
平儿坐近了些拉着黛玉的手,叹气道:“哪是二奶奶有话说,是我有几句话要告诉姑娘。怕是人多嘴杂的,叫她们下去罢了。”又道:“论理,我原不该多嘴的。只是这府里,为姑娘好的人少,心怀歪念的人多,我每见姑娘以真心待人,却极少有提防,不免为姑娘忧心。”
黛玉素知平儿处事虽然妥帖圆滑、心地却纯良正直,待人又极热心,全不似各房大丫头倚势压人。今见如此说正对了袭人之事,不觉叹道:“姐姐说的是。我每常觉得待人以真情,人必以真情待我,想不到却是我错了。”
平儿道:“这府里的事情原也一言难尽。姑娘如今最重要的是放宽心,务要时时以保重身体为念,一些小事竟不必放在心上,那起小人要说什么随他们去。眼下有老太太在,并没有人敢对姑娘动甚歪脑筋。只是要自己开解些,这病自然一日好过一日的。将来的事情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
黛玉自来贾府从不闻此掏心肺的言语,心中感激不已。
平儿又低声嘱咐道:“这府里的人,与姑娘素来和睦的多往来也罢了。我知道姑娘素无害人之心,只是要防备着,毕竟人心难测。狗和狼本就是不好分辨的,莫要被人算计了。”
黛玉点头道:“黛玉谢姐姐的金石之言,必当时时记得。”
平儿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叫了小丫头向黛玉告辞。
黛玉笑道:“平姐姐先替我谢谢凤姐姐,说今儿天晚了,明一早我就亲自去道谢。”
平儿笑道:“自家姐妹原也不必如此客气。”
一时平儿走了,黛玉自己在灯下看着那小瓶碧螺春,细思平儿之言,暗自感念不已。想到自己一人这府中,寄人篱下,终非了局,前路渺茫,此生不知将托于何处。又叹息半日,方在紫鹃催促下安寝,却又是辗转半夜才得睡着。第二日便醒的略迟了些,黛玉方梳洗毕,忽听得有贾母的丫头琥珀来潇湘馆,先向黛玉问了好后笑道:“林姑娘,史大姑娘回来了直吵着要见姐姐妹妹们,宝姑娘已经到了。老太太要姑娘快去,早膳也在那边一处吃呢。”
黛玉笑道:“我收拾一下就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劳烦姐姐了,且坐坐用了茶去。”
琥珀笑道:“多谢姑娘。还要去那边请三姑娘、四姑娘,回头少不得要来姑娘处讨茶吃的。”
待琥珀走了,紫鹃在黛玉身后冷笑道:“宝姑娘倒也勤谨的很,也不知几时起的,这早晚就到老太太那里去了。”
黛玉心中暗叹道若论奉承往来自己当真是不及宝钗多矣,回头向紫鹃嗔道“只管说这些做什么,去老太太那里是正经。”
紫鹃笑笑自去收拾不提。
正是:一入侯门深似海,身似浮萍步履艰。
黛玉到了贾母处却见李纨凤姐儿都在,才自请安毕,就听见一阵环佩乱响,一个人带着风冲到跟前拉着手道:“我可想死你了,林姐姐。”仔细一看不是湘云却是哪个。原来那南安太妃与史侯家原是旧交且太妃甚是喜爱湘云,前次硬是要湘云到府上小住几天,湘云推脱不过只好去了,这一住就是十几日。若不是贾母派人去接,南安太妃还是不放人的。
黛玉笑道:“我还道是哪个,却原来是那个没良心的,这几日只怕将这里的姐姐妹妹都忘了罢。”
湘云拉着黛玉道:“姐姐却是冤枉我了,我在南安太妃那里哪日不念叨你和宝姐姐几遍?”
正说着宝钗走来笑道:“还说嘴呢。不是老太太去接,你这小住就变成长住了。我只道是攀上高枝儿再不来了。”说罢掩嘴一笑。
湘云嗔道:“这几日不见,姐姐也变的这么刻薄了。”
一时三春也来了,各各相见,年轻姐妹小别重逢自是亲热非常,一时说个不了。
贾母见她们说笑有趣也乐道:“你们且说体己儿罢,只把我这老婆子撂在一边了。”
凤姐儿就拉着李纨笑道:“可是呢,想来我们都不招人待见的。各各的说笑热闹去了,只把我们晾着罢。”
李纨笑啐道:“什么我们,谁跟你是我们哩。你只说自己招人烦罢,又捎上老太太和我。”说的贾母也笑了
湘云就凑到贾母身边撒娇道:“老太太可要给我做主,她们才都拿我打牙取笑哩。”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时贾母又问黛玉道:“玉儿这几日可好些没有?”又道“你现在园子里,离我又远了些,有事情只管去找凤丫头,若是凤丫头有半句推脱的话儿,你只告诉我,看我打她。”
凤姐笑道:“不得了了,显见是亲外孙女的了,凭我日里怎么讨好横竖不中用的,到底只是个外人罢了。”又向黛玉福了一福道:“大姑娘,平日里有什么照顾不到的且看在老太太的份上莫要怪罪。好歹替我美言几句,大恩大德我再不忘的……”话还没完,大家已经是笑的前仰后合的。
黛玉抿着嘴笑道:“凤姐姐最是周到人了。黛玉每常在这里全仗姐姐提点照顾的,要说谢,倒是玉儿很该谢谢凤姐姐的。”说罢也一本正经的向凤姐福了一福然后握着嘴笑。
凤姐正要说什么,只听得湘云笑道:“这么说我在这里住着,也很该谢谢凤姐姐。”说着也要行礼。
凤姐忙拉住笑道:“罢咧,云妹妹的礼我可受不起。南安太妃那么喜欢你,以后是个王妃也定不得,给我行礼岂不是生生的折煞我了?”
湘云红了脸啐道:“竟是给脸不要了。这话也说得?”
宝钗笑道“凤姐姐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们瞧云妹妹的麒麟吧。”
大家忙看去,麒麟到没什么,只是那络子与旧时不同,却是圆润透亮的红色珠子,一个只好米粒大小,密密的串成攒心梅花的式样。探春就笑道:“好鲜亮的络子,却不是寻常的东西。”
凤姐却认得:“不得了,竟是上好的珊瑚珠子穿了线络起来的。名贵的紧那。”
湘云不好意思道:“那天原在南安太妃的园子里赏花,不想被玫瑰花儿的枝子扯烂了那一个,太妃就叫人替我换了这个。”
正说着见外面笑报道:“宝二爷来了。”却见宝玉三步做两步转了进来,笑道:“可是云妹妹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打发人接去。”
凤姐儿笑道:“你还做梦呢,是老太太派人接回来的。”
宝玉便抢上来向贾母请了安。
贾母道:“前日听说你父亲又叫你去了,可有这话没有?”
宝玉笑道:“是有的。因这几日去了几趟北静王府,父亲叫我去不过是问问王爷有什么话说,嘱咐了几句就回来了,并没有说别的。”
贾母点头道:“这也好,你父亲说什么你只好生听着罢,莫要犟嘴。惹恼了他却还是你受苦。”
宝玉笑着答是,又和姊妹们都问了好。原来近来黛玉不大与他说话,宝钗自来在人前不与宝玉多话的,湘云只为凤姐在前怕她嘲笑故也不言语。
一时宝玉见大家都是淡淡的,就笑道:“你们才说什么那么高兴呢,见了我却又都不言语了。姊姊妹妹的不该生分了才是。”却将眼瞅着黛玉。黛玉也不理会只与湘云说话。
探春笑道:“谁生分了,我们刚才在说云丫头的麒麟呢。”忽然又想起来道“那日在清虚观,二哥哥似乎也得了一个吧。”
凤姐笑道:“可是呢,我听人说竟是和云丫头的一个样儿,心中还不信,今日正好,你们都拿出来给我瞧瞧吧。”
宝玉笑道:“却也不大相同。”说罢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文采辉煌的金麒麟拿给凤姐。凤姐托在掌上细看,众人也都围上来。凤姐又向湘云笑道“还不拿你的来,怕我昧下了不成?”湘云无法也只好从衣服上把麒麟取下来,递给凤姐。
凤姐一手托着一个,细细观看然后笑道:“云妹妹这个到底小一些。却像分出了牝牡,我瞅着却像原来是一对儿似的。”
宝玉但笑不语。宝钗闻言又见宝玉瞅着湘云微笑就大不自在起来,却又不好在面上露出来,只笑着附和道:“却真似一对儿的模样,怎么以前却没觉出来。”
凤姐原是说麒麟,并没分辨出来宝钗和自己话里的不同来。倒是探春听出来些意思,扭过头来瞅着黛玉,却见黛玉泰然自若只与迎春、惜春说笑,心中微微有些纳罕。
湘云本就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对宝钗的言语并未解得,向凤姐儿手中夺了麒麟来笑道“看过就罢了。怎么你今日却闲的很,只在这里同我们闲磕牙,还不办正经事去。”
凤姐嘻嘻笑道:“正是该去了。没的在这里招人厌的。”说着就向贾母告退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