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向上一瞧,见只有黛玉一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太妃不在,黛玉一个人总是好应付许多,便揉一揉眼睛,流下眼泪来,叫一声玉儿,便要上前,没几步却就不得不停住了。黛玉静静的坐着,一双
墨玉一般的眼眸沉静的如一泓不见底的深潭,看不出喜怒。这样的黛玉,凛然不可犯。
贾母的气势忽然就弱了下去,慢慢的止了哭泣。
瑞雪冷眼看着贾母做戏面无表情道:“老太君,见了郡主为何不请安?贾李氏?”
贾母一怔,原来,若论诰命,她是从二品,而黛玉却是正二品,比她高半格,果然是要请安的。可是眼前坐着的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女若是请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偷眼去看黛玉,若是黛玉说一个免礼,便可解得尴尬。谁知黛玉面若冰霜,一言不发。只得忍着愧,福了一福道:“给郡主请安。”
李纨并没有那许多顾虑,此时也端正的向黛玉道:“贾李氏给郡主请安。”
黛玉微微一点头道:“请起。坐吧。大嫂子也坐。”
李纨扶了贾母往黛玉下手便的椅上坐了,自己也在贾母下手坐定。
贾母便道:“玉儿……”才叫了一声便听旁边一声断喝道:“大胆,敢直呼郡主闺名?”
贾母忙改口道:“郡主,近来可好?”
黛玉淡淡一笑道:“谢老太君挂怀,黛玉好的很。”
李纨在旁细细品度黛玉,月余不见,依旧是纤细袅娜,面色却不似以往苍白,现出淡淡的红润,身着淡藕色攒花羽缎绣夹袄,肩上披着白狐风毛坎肩,胸前垂着丝络,高贵典雅,浓密的发髻上插着一个翡翠步摇,通身看来比在贾府时更加明**人。只是眼眸里不见了忧伤。此时看着贾母的眼神只有生疏和冷淡。李纨看着,心中也不禁生出凉意。看来今日之事,再也难成的。
贾母便讪讪的开口道:“郡主的气色倒是比前儿好了许多,又是郡主了,你母亲九泉之下也就安慰了,便是我看着也……”低头拭泪。
黛玉按捺下心中的愤怒,冷笑一声道:“祖母休要再提我母亲,前日苦苦相逼之时,怎么不见想起我母亲。如今却又要攀情分,我竟不解是何意思?”
贾母呆了一呆道:“郡主,我知道你为了前日的事儿还在恨我,只是你也要体谅我,我也有我的苦衷。”
黛玉冷冷的看着她道:“那当日祖母有没有为玉儿想过?有没有体谅过玉儿的苦衷。玉儿自幼父母双亡,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所有父亲才送我到了祖母处,原是图个庇佑的意思,没想到,祖母为了自己打算,便可置玉儿于不顾。若非王爷,玉儿此时恐怕已经做了幽冥之冤鬼。”想起来,黛玉的声音有些悲伤,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却要决绝至此。
贾母楞了一楞,低头不语,半晌方撇开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郡主离开这个把月,园子里的姐妹可真真想念的紧。还有你的宝哥哥,倒是大病一场。”一面看李纨,李纨听出黛玉的口风不似往日,便做不知,俯首不语而已。
黛玉作色道:“老太君这话着实令人费解。姐妹间原是素日相与惯了的。二哥哥是外男,怎么也说什么想念不想念的话?便是他病了,谁没有个病儿灾儿的,好不好不过请医调治便了,何须在我面前提起。”说的贾母无言以对。
黛玉冷冷的看着贾母道:“老太君今日来所为何事?不会只是为了和本郡主叙旧的罢?若是只为着如此,我与你并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请去罢。”
贾母碰了个钉子笑道:“郡主何必着急。多日不见了,我这当祖母的也是十分想念……”
黛玉微微扬一扬罥烟眉,似笑非笑,与其与她绕弯子,不若就点明了,也省得许多口舌遂道:“哦?十分想念?老太君想念的应该不是玉儿,而是玉儿爹爹留下的遗产罢?”
贾母呆了一呆,没想到黛玉毫不留情的一言揭穿了自己的心思:“玉儿,说的是什么?我如何会只惦记那点子钱?”
黛玉嘲弄的道:“果然没有?那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来人,送客。”
贾母一急顾不得脸面忙道:“郡主,容禀,实在是……实在是,请郡主网开一面,宽限些罢。”
黛玉不露声色道:“这话说的奇怪,你让我网开一面什么?”
贾母含羞道:“那五百万两,请郡主好歹体谅些,如今实在是……”
黛玉道:“这些事情,如今都是北静王爷在代我料理,你为何不去求王爷,却来求我?”
贾母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忙堆上一脸笑道:“虽是王爷料理,这银两并玩器田产却是郡主的……”
黛玉敏捷的抓住她的这句话道:“你却原来还知道的,那为何要挪作它用?我不过是要完璧归赵罢了,祖母反要我体谅,仿佛我是甚么不通情理的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瑞雪在身旁道:“老太君,你是不是糊涂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凭什么却要郡主体谅?”
贾母满面含羞道:“这话固然是,可是郡主是知道的,前年为了咱家你大姐姐省亲……”
黛玉嘴角噙了一丝薄薄的嘲讽道:“什么咱家,什么大姐姐?我是林家的女孩儿,怎么会与你们是‘咱家’,况且我也高攀不上做皇妃的姐姐。”
瑞雪故意大声提醒黛玉道:“启禀郡主,如今没有什么皇妃了,只是个尚衣监的女奴罢了。”又斥责贾母道:“老太君,你还懂不懂的规矩,如何把一个宫里的下等奴才称作郡主的姐姐?你把郡主置于何地?”
贾母原来是想攀情儿,却没区别出来,就被瑞雪挑出这个空儿来,此时不由得紫胀了脸忍气道:“郡主恕罪,老身一时失口胡言,请郡主……”
黛玉硬生生的打断道:“刚才这一节可恕,若是你要说银子的事,还是免开尊口的好,免的彼此伤了颜面。来人,请老太君回去。”
贾母泪眼婆娑的向黛玉道:“玉儿,你当真这么无情?难道你就一点不顾念你母亲……”
黛玉愠怒的一声娇叱道:“不要再提我母亲。如今我不妨把话说清楚,从那夜我离开荣府,那府里的盛也好,败也罢,与我没有一毫关系。不要再说什么骨肉亲情,若是你们心中真的有这四个字,就不会这样对我。从今天起,让我过平静的生活罢,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话说道这里,黛玉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贾母呆看着黛玉秀丽无俦却如霜雪一样冷漠的面容,彻底绝望了,喃喃自语着回身道:“走了,走了,没想到疼了这么个无情无意的外孙女。”
忽然有人道:“好不知羞耻的祖母,到底是谁无情无意了?”声音朗朗,似冰刃。
水溶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才从宫里回来便听说贾母来了,恐黛玉气恼,忙赶过来了。贾母一见水溶,忙躬身行礼,李纨并一干婢女也随之请安,水溶略点一点头,也不甚理会,径自走到黛玉身边,握住她的小手,但觉冰冷颤抖,自然是气的,便向贾母呵斥道:“老太君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我说过了不许你们来打扰玉儿,却就觍颜找上门来了。难道本王的府邸是任人出入的不成?”
贾母慌了忙道:“王爷息怒,老身实是想念郡主的紧……”
水溶怒道:“够了,话说完了,情也叙了,还不带你的人快走,难道等郡主打赏你们不成?来人,给我把这些不知羞耻的人哄出去。水明,叫底下的人都给我记好了,如若这些人再来,直接打出去,不必再来烦郡主。”
水明连连点头称是,转身向贾母道:“老太君,自己走罢,莫叫奴才动粗。”
贾母不敢再犟,只得颤颤的一福,往外走去。李纨走了几步,却就回身瞅着黛玉道:“妹妹真的是不顾及姐妹之情了么?”
黛玉心中一酸,却又冷着脸道:“大嫂子,当日妹妹被逼之时,可曾有人顾及姐妹之情,安慰过玉儿一句,或者,为玉儿求一二分情的?”
李纨神色一僵,心中也有些惭愧,低头再福一福快步抽身去了。
看着她们离开,黛玉眼眸中却浮起莫名的伤感。不知是该恨他们,还是该可怜他们。
贾母回到荣府,却见邢夫人、王夫人正陪着南安太妃喝茶闲话,一面见礼,心中却着实一惊,如今京城各府对荣府能躲就躲能避就避,这南安太妃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知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思忖未了,王夫人喜滋滋的向她道:“老太太,真是万千之喜。”
贾母看着王夫人就来气,因南安太妃在前不好斥责,只好不阴不阳的道:“喜从何来?”
南安太妃笑道:“果是一桩子喜事呢。今日太后找了我去,说暹罗王择妃的事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