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的朝着铁栅栏踱来,停住。我发现,他每走一步,都精准的避开了叶容然踏过的每一步。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脚步比先前几日怪异了一分。便是那一分,让我看到,他似是在避开什么。
他的火眸之间现着一丝冷然的杀意,许久,唇角慢慢的泛起一丝冷厉的笑意。“你最后一个机会已经用完,那么,你跟这个孩子便只能一道去死!”说罢,他便转身回头,一个飞身,消失在牢门口。
随风皱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桔梗花粉!”
我轻轻的啊了一声,“你在说什么?随风?”
“叶容然的身上,全都是桔梗花的花粉!”他抬眸,“连一片衣角上都沾得是!浑身似是泡在桔梗花里头了!”
我挑眉,淡笑道,“看来有人比娘亲更爱桔梗花呢!”
雷声隆隆,整个天空像是要压了下来。我一身的素衣,牵着随风立在刑场之上。两边是红衣的士兵。炬皇一身鲜艳的红衣,坐在首位,看不清表情。逐云则坐在他的膝头大声的哭着。
我淡淡的扫视人群,唇角一动,泛起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我叶茯苓死的时候,竟有这么多人为我送行。当真是不枉此生了!”
人群哗的一声躁动起来。有人大声的说了一句,“咦!这个女子,不是当年把皇上休了的那个叶茯苓么?原来她竟未死!”
“真的是她!怎么她又来了此处!还带了一个孩子!你看那孩子,圆圆胖胖的,真是好可爱!唉!可惜他们得罪的是皇上。”
“听说是皇上要她做主子,她不要做。这才招来这般的祸事!”
“的确是休夫的奇女子,你看那种魄力!唉!皇上这一生,得了这般的女子,纵是最终被她抛弃收场,也是不枉了!”
“她长得跟叶容然明明一样,为什么看起来就这么的不同呢?”
“咦!你说这世上之事也真是奇怪,你说同样的人怎么就不同的命呢!”
“我看那孩子真可爱!”
“唉!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孩子,该有多好!”
高高的望江楼上,几名男子坐在一处,神色各异的看着我这处。
“午时已到!行刑!”
他在龙座上依旧没有动。人群却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天空红雷阵阵,暴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我没有动。只是淡淡的立着身子。
观看行刑的人,轰的一下四散走开了,只留下红衣的军士与行刑的刽子手。随风也没有动。隔着暴雨,逐云一直不停的哭喊。
望江楼上的人一下子都立直了身子,龙座上的人也立直了身子。叶思虑也立直了身子,大家都睁大眼看向我。因着雨水的洗刷,我一头墨发尽数褪色,墨汁顺着我的白衣流淌。最终现出一头的白。
悠然爹爹好漂亮,跟茯苓姐姐一样漂亮!
娘亲,我们可以自己走的。
不必!娘亲没有这么老,还背得动你们!
你的发间有一丝特别的香味,是什么?
叶悠然的头发,不是天生的么?
我之前说过的。是凤凰谷的未老先衰之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得这样的病。可是一旦得了,便是不治!叶悠然只是好运,得皇上保护,才得不死!
哦?那么就是说,还有人会得这样的病么?
本来这病是有药可治的,只是那药却在我父亲叶剑那一代失了传。
他整个人朝着我疾射而出,立到我的面前,颤抖着朝我伸出手来,哑着声道,“凤凰谷的白头之症?”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帘淡淡的回望。“是!血蛊是解了,可也提前得了凤凰谷的白头之症!”
他攸的扬声,大声的喝道,“来人!来人!给我朕备马,朕要马上去煌国!”说得最后,他的声音里头竟然带了一丝的哽咽。“朕去把叶药奴给你找出来!”
叶思虑叹了口气,隔着雨水,淡着声道,“如此,也没有必要再斩了!”
我二人坐在马车上,一路朝着煌国而去。他的眸子赤红充血。好几日都没有开口说话。似是在生着闷气。
至今我仍是记得,他在雨中失控的模样。很不可思议,明明这么冷漠高傲的人。竟然会那般!之后,叶悠然与雷洛,还有莫忧都冲入暴雨之中,从他们的眼中,我看到了震惊,与痛楚。
把两个孩子扔给了叶悠然。然后,我便被他抱上了马车。
“为什么不说?”他浑身都在滴着水,整个人看来带了三分的脆弱。我挑眉,不甚在意的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才以墨染黑了的!”
他一怔,伸出苍白冰凉的手,轻轻的抚触着我的秀发。“你使尽心机救下叶悠然,对他怜惜有加,原来竟是因为你也有着相同的病症。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同病相怜么?你是何时得的。可知道,何时才是……”后面两个字,他没有说出来,我心里却明白。
“何时才是大限之期么?”我淡淡一笑,抬起冷眸来,拔弄着头发,“二十一岁之前。”如果这便是碧水神给我的最后期限,那么,有什么理由我能相信她便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他的瞳孔猛的收缩。“而你!却一直没有说!”
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他便一直沉默着生着闷气。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为什么我非要跟他说这些!往煌国的路并不好走。我们换了马车,坐上行船。
“去了煌国,也并非一定就能找到我的大姐!她现在正在冷宫里头,唐问天还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见她呢!”说得此处,我的声音里头泛了一抹淡淡的疼。
“不见也得见!”他的声音极冷。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发抖。
我又一笑,淡哑着声道,“大姐她,也不一定会治!”
他的眉头淡淡挑起,“她是叶药奴,她便会治!”
我惨然一笑,“叶药奴也有救不活的人。便如同,我的娘亲!当年,我姐妹几人,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她难产而死!”
他的眸中终于现出一丝泪意,伸手包住我的掌心,哑着声道,“不去怎么能知道呢?我好不容易再见着你,却又要再度看着你大去么?一次已经够了,不可能再来一次!”
我眯起眸子,淡然的看他,“那个,皇上,我们是不是真的认识?可为什么我对你没有一丝印象?”
他的火眸一下子敛了下去,黑发粘着额头,看来脆弱极了,痛苦极了。“云风!”他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来。
我挑眉,疑惑的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他捉过我的手,放到他的颊边,轻轻的摩挲,淡哑着声道,“我说,我叫云风!你要叫我云风!”
他的手很冷,却很有力。带了一层薄薄的茧。我轻轻的挣了下,却没办法挣脱。“这不符合规矩!皇上只是皇上,若然直呼姓名,便实在太别扭了!”
他没有说话。眼睛却紧紧的闭着。“你在报复!你真的在报复我!最后在天牢见着你的时候,我跟你说,让你不要再叫我云风,要叫我皇上,之后见着我,你便一直没有叫过我名字。最后那一夜的决裂,你没有叫,重新见面之后,你也没有叫!难道从此之后,你都不会叫了么?”
我怔忡的看他,手,便这么任他握在手中,贴在颊上。“那个,皇上,只是一个名字而已,用不着这么在意的吧!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样,很不好看!”我喃喃的安慰。唇角却泛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一怔,火眸冷冷一抬,立刻恢复平时的漠然。“什么不好看。你看到我哭了?”
我挑高眉头看他,此时我才发现,原来他竟是那般的妖惑诱人。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漂亮三分。那种漂亮,几乎完美到了不似真人。唯一特异之处便是那对火眸。
他似是终于觉出我在看他。缓缓的抬起一对火眸来对着我,我的眸中现着一丝迷惑,一丝怀疑。许久,终于哑着声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的声音如梦似幻,像是一种诱惑。
他一怔,淡着声道,“从来没有!这个世上可以看到我火眸的人并不多!”他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色的铃铛儿来,握在掌心,铃儿不响,他却伸到我的面前,嘶哑的道,“这是你的铃儿。”
我一怔,伸手轻轻的握住,叮叮!叮叮!铃儿在我的手里轻轻的摇着。
他伸出一手,淡着声道,“我二人,开始于这个银铃儿。你记得么?呵!我忘了,你已然不记得了。现在想来,本来两个人的记忆只有我一人记得,竟是那般的苦涩!”
我轻轻的摇头,淡笑着道,“这是什么!皇上。”
他的眉头轻轻一皱,小声的道,“这三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不管如何,这个世上仍是有一个人记挂着我,我这一生也不枉了!为了这种恨意,我的心一直抽痛着。有的时候,能让一个人永远的记住,便是让她记恨一生,也在所不惜。可是呢,你却选择了遗忘!自己喝下了忘情弃爱药!原来这个世上,最伤最痛,不是被人恨着,而是被人彻底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