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能让她错解了他的心肠。
陈也俊张口道结舌:“我,”脸不由一红,他的心是诚恳的,却不知如何向她开口,向她表白。
史湘云冷着脸道:“卫公子,你不用为难,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与你亲事作罢,改日你把我的庚贴送还,从此嫁娶自便,你可以走了。”说罢转头不去看他,就要启步。
陈也俊一急,上前一步,史湘云退了一步,陈也俊道:“史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史湘云回过头来,看着他道:“陈公子也不用脱辞,也不用有所忌惮,何必勉强?”陈也俊发急道:“那是我爹娘的意思,不是我的本意。我愿与姑娘风雨同路。”
史湘云圆睁二目,眼中不信道:“陈公子,你说什么?”
陈也俊取下金圈下缀着的蓝田美玉,那是一对玉鸳鸯,原是他爹娘之物,给了他们衷爱之子,希望他夫妻的情能伴爱子成长,将来娶得娇妻也如他们一般恩爱。陈也俊把鸳鸯成双擎在手里,两手把鸳鸯分开,一手一只,举到湘云面前,两眼烁烁道:“这本是一对,从不分离。现在我把这一只雄的放在你那里,作为信物,待我们成亲之时,好让它们配成双,人玉团圆。”
史湘云冷硬的心一颤,却没有接,只说道:“陈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却不能接受,何必勉强你爹娘,闹得你们父子失和。”
陈也俊目中坚定道:“我只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意,他们会慢慢接受你的。”
执起湘云的手,把雄鸳鸯放在史湘云细嫩的手心里,柔声说道:“见它如见我伴着姑娘,姑娘千万保重,等我的消息。”
湘云不自觉地点点头,蓦地惊觉与他这样接近,面上浮起红云,回身跑开,抚着乱跳的心,走回梅园。
陈也俊看着湘云的背影,秀颜一笑,转身也走回书房去。
陈也俊已不见了身影,黛玉、惜春、探春、宝钗转了出来,迎湘云入门。
俊眼修眉的探春展颜笑道:“我道是哪一出呢,原以为是击鼓骂曹,却原来是花园私会。”
黛玉也笑道:“好一出才子会佳人。不过,陈公子还是瞒有诚心的。”
史湘云红脸道:“倒让你们看一出好戏。不过,若不是叔叔婶婶的事,还看不到他的
品行呢。”
紫鹃走来笑道:“史姑娘,紫鹃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湘云笑道:“说什么当说不当说,林姐姐当你们是林家人,为你们脱了奴籍,与我们身份相当。就是教训我们,也是当得的。”
紫鹃这才说道:“我是盼着姑娘们都能嫁个知冷知热知心人,难得这位陈公子贫贱不移,不改初衷,是个有担当的人,又年轻才俊,身世也与姑娘相配,只要他求得他爹娘的认可,姑娘大可放心嫁过去,这样的男子世上难求。但我也劝姑娘不要太陷入其中,若他爹娘就是无心成全,史姑娘情太重了,岂不是要受伤害,陈公子不是要左右为难。”
史湘云心上一顿说道:“紫鹃姐姐说得对,我却想开了,他日若如他父母,难不成与
他私奔不成?岂不是成了老太太口里鬼不鬼,贼不贼的人呢。”
众人一笑,唯宝钗面上尴尬,想起了宝玉那日的话。
史湘云长叹一声道:“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的家呢?”
黛玉心中一动,拿眼看紫鹃,紫鹃会意点头。
探春若有所思地看着紫鹃道:“没想到紫鹃说出的话,竟大有道理,不可小瞧呢。”惜春面上淡淡的,她的心如外表一样清冷,只想着把一切看破。而迎春与宝钗却是心感触。
虽然妇德要求三从,一切以夫为天,可谁不想嫁的夫君能关爱自己一些呢?哪怕是一点点。听他说一句体贴的话,看到他眼中温暖的目光,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可惜她们的夫君太吝啬,或许他们原本就没有温情。但宝玉怎么可能,当初宝玉对府中哪一个女子不是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如今对自己的妻反而没有了呢?
宝钗轻吐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恍惚间也听到了迎春的轻叹,二人相视对望,心通却无语。
那边探春、黛玉却在与湘云笑闹着,抢着她手里的玉鸳鸯来看。
却见水棠皱眉走进来,看着姑娘们笑够,方与黛玉说道:“姑娘,老王妃派人送信来问姑娘一声贾政与贾王氏求见,姑娘见还是不见。”
黛玉本在羞着湘云,闻听此话,想也没想道:“我不见,我没有这门亲戚。你家少王爷不是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贾府的人谁也不许进来。”
水棠不再多问一句,转身出去回话。
湘云、探春、惜春面面相觑,湘云脸一沉道:“真扫兴,太太来凑什么热闹。”
宝钗也失了笑意,心中暗想:难道太太还没有打消那个念头?只怕还是娘娘的意思吧,定要贾府求得林那妹妹回心转意,不然,对娘娘、对贾府都成了威胁。
真是世事难料,想当初林黛玉与她不和,她薛宝钗只几句贴心的话,一点燕窝就让生活在贾府下人白眼下、少人关爱的林黛玉感动,对她服首帖耳,认她为姐姐,如今反倒是她及贾府人要看着她林黛玉的脸色,求得她的一个笑容。
这让人感情上如何转得过来呢?转不过来也要转。
宝钗不由想起那日,为了她哥哥的事,她与薛姨妈、夏金桂求到忠顺王府上去,她哥哥一向与忠顺王府走得近,平日里没断了送礼,薛家子女眷便想着忠顺王爷不会袖手旁观。
谁知忠顺王爷与少王爷没有出面,本来是让管家婆子出来回话,那忠顺王郡主听了信儿,摆摆摇摇的走出来,目光扫过满头珠翠的夏金桂,略过许娘半老的薛姨妈,横了一眼气派俨如皇室女子,高贵万方的宝钗说道:“想救你哥哥,你真是找错了地方。虽不是我王府抓了薛蟠的错,但你让我在公主、郡主面前颜面尽失,我岂能不高兴让你哥哥在里面呆着。你哥哥的事虽由东宁王少王爷出面办理,东宁少王妃可是北静王郡主,至于你们得罪了谁,自己想去。”
顿了一顿,走到宝钗面前上下看遍,才道:“这里是王府,你要压下谁去?也不知你这副模样还能挺多久?这城里的王孙公子,哪一个不虎虎视眈眈的想做驸马?只怕你们府里也打着这主意吧。你以为公主会嫁一个娶了妾的人?到时看你还怎么摆这副架子。”
说罢,银铃般一阵笑声而去。
宝钗却是心中一惊,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步?姨妈呀姨妈,你原来是作了这打算!
三人走出王府,车上无话,回到薛府,那夏金桂脸几乎贴到了薛宝钗面上,以少有的温柔声问道:“薛大妹子,你是怎么与郡主有了过节的?”
薛宝钗不动声色,从从容容道:“与我无关,只能说她心胸狭窄。”水杏眼避开夏金桂的探视,屏了呼吸,让过夏金桂身上的香气扑面。
那夏金桂退回身子,走开几步,回身又道:“你又怎么得罪了北静王府呢?”
宝钗没有作声,倒是薛姨妈想了想道:“莫不是因为你林妹妹的事?”
薛宝钗堆笑道:“那更不可能,林妹妹与我亲姐妹似的。”
夏金桂霎时变脸,指着薛姨妈骂道:“你养的好女儿,只知道逞口舌之利,这天下谁也不如她,到处得罪人,把自己哥哥也陪了进去。薛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过呀。”
夏金桂扯开嗓子,捶胸顿足“天啊”“地的”哭闹不休,薛姨妈本来烦心,被夏金桂一闹,少不得气堵心痛,堆在那里。宝钗为薛姨妈拍前胸,抚后背的,好一阵子,薛姨妈才缓过气来,眼泪鼻涕一把一把。便也把她那后半辈子事的指靠何人哭了一遍。
那边夏金桂哭声振天,这边薛姨妈哭得心酸,倒叫宝钗左右为难,暗自反思。经历了这么多挫败,她不免气馁,不得不承认,她得在她认为难与她比肩的人面前低头。
因而今日来,宝钗极其低调,听到看到黛玉、湘云姐妹身上全是不足之处,也懒得再开口教训,一半也是因为话不投机。
此刻宝钗小心看着黛玉面色,见黛玉面上冷冷的,倒也放下心来,那黛玉是不会选宝玉做驸马的。
不过,难免还是为贾府着想,毕竟那是她一生生存的地方。贾府的命运与她休戚相关。
宝钗劝道:“在姐妹当中,林妹妹一向不计较那么多的,有了不快转眼就忘掉,今日怎么执着起来。林妹妹,你气也气过了,恨也恨过了,还是忘记往日的不愉快,原谅了太太,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何必弄得那么生分。”
林黛玉胀红了玉面,冷笑道:“那也要看我有没有命活着来原谅她们。若我那日就死了,何来原谅二字,她们可还会想起对不起我半分毫?可有谁会到我坟前为我添上一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