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三人出门,到宝钗房中而来。
进门,薛蟠一脸笑容迎向宝钗道:“妹妹莫生气,哥哥混蛋,吵到妹妹了。”大大的脑袋挨向宝钗,陪着小心。
夏金桂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薛蟠又道:“我来给妹妹道喜,哥哥把你的亲事定了。”
薛姨妈也笑着走来道:“女儿呀,你哥哥这回做了一档子正经事,不枉我们母女为他费心一场。”
宝钗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昨夜被惊了酣梦,淡淡道:“但不知哥哥说的是哪家?”心里想着,应该是门第高于贾府的,不然妈妈也不同意。
薛姨妈笑道:“是南安少王爷,可惜只能做个侧室。”脸上却是笑开了花一般。
薛蟠伸过头来问道:“妹妹愿不愿意,只要妹妹一点头,我即刻就说去。”呼吸之间喷出来酒气,薛宝钗不由身子向后让开。
宝钗心一跳,南安少王爷,莫不是贾母房外遇到的那两人中的一个,只不知是哪一位?不管是谁,都是一表人材,没辱没了自己。心里不由欢喜。面上端正,正正经经道:“哥哥混说什么?女儿家唯当三从四德才是,既哥哥认得好,妹妹只有听从的理,哪能有自己主意?”
薛蟠笑道:“我自然要问妹妹的意思,不然妹妹将来怨我,我可担不起。”
原来北静王少王爷与南安王少王爷在大观园中闲庭信步,赏花观景。南安王少王爷无意中拾到了探春因匆忙走开而失落的金凤钗,思索着‘探景弥春’是为何意?并惊憾于探春的气质。不由与北静王少王爷大叹,往日只说皇室女子金枝玉叶的,雍容高贵,不想在这贾府里先后遇到两个女子,尤其后遇这一女子的气质竟是少见的。
南安王少王爷不由动了心思,对贾府的女子生了好奇之心,想要打探明白。他是个性急之人,却不敢和北静王少王爷多议,那北静王少王爷外表温和,实有些孤傲,对女子向来有自已主见,一般庸俗脂粉入不了他的眼,他若和北静王少王爷多议女子,必招来他侧目。出了贾府后,与北静王少王爷分手,各自回府。
至晚间恰巧东平王少王爷相约,同与其他两王爷的王子到城里偏远一些的酒楼饮酒。这东、南、西、北四家王爷,素日来往密切,四家王子俱是从小一起在宫中进学,关系非比寻常。
这酒楼不甚豪华,却很独特,包厢清静,因而城里王孙公子都愿意到这儿来一聚。席间恰遇薛蟠在大厅与一些商人饮酒,薛蟠见四位少王爷同到,尤其东平王少王爷,兼管了皇家采买,正是攀谈结交的机会,因而端了酒杯,不请自到。
东平王少王爷略一皱眉,按下心中不快,向三人介绍薛蟠,无意中说起薛蟠乃公侯贾家亲戚,现住在贾府。
南安王少王爷暗记在心,想着过后要向他打听贾家女子的事情,原不过是少年人的好奇心,并无他意。
薛蟠是何等样人,早看出南安王少王爷频频看他,必有私事。暗中留心,席后,私下拉了南安王少王爷换了酒楼再饮。
酒热人酣之际,南安王少王爷也有了七分醉意,便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薛蟠脑子一动,便想起妹妹之事。薛蟠约略说了贾府三春诸艳,其实他对贾家三春的印像不过是从薛姨妈与宝钗言谈听到的。而他内心里深藏了一个秘密,那就是他梦魂萦绕,时时不忘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黛玉,那一份风流婉转,真如天人,直比神仙女子,是他的妹妹薛宝钗比不上的,夏金桂根本不配与林姑娘并提。不过,对林黛玉他只字未提,倒把自家妹子极夸了一番,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趁着七分酒意,半哄半劝,把宝钗说与南安王爷为妾。南安王少王爷糊里糊涂把落有名字的折扇送与薛蟠作为信物,以为与贾家结了亲事。
彼时薛蟠递了折扇过来道:“妹子,这是订亲凭证,不久你就是王府的人了。”
宝钗正色道:“哥哥安排的亲事,我只有感谢哥哥的份,哪里能怨哥哥,嫁过去好坏是我的命罢了。”
夏金桂扭过来,一脸的脂粉,面白唇红,指甲尖尖点着宝钗道:“不是说薛家的事要妹妹作主才成?这阵子装什么贤良的?我说薛大爷,难道你看不明白,赶情她这是愿意了。你也是的,早该先和人家订下了,偏你怕着这妹妹,非要回来问了准信才肯到府上去说。睢你刚才吓得那个样子,生怕她不同意,陪着小心来问话,哪有做哥哥的威风。我都替你害臊,连我这做嫂子的也得矮着身价和你妹妹说话呢。”
说着眼圈一红,抹着眼睛,抽泣着声音道:“你不知道,就为着怕哪一句说错了,得罪了薛家大千金,我说每一句话都得掂量,前思后想的。这若是行错一步,可是我的罪过了,到时说这我做嫂子的不容人。”
薛蟠见状哄她道:“你是她嫂子,少不得受点委屈,妹子又要出门了,你就忍着些。将来妹子有了出息,我们也跟着沾光。”
夏金桂万般委屈地点头。原本她一心想陷害香菱,如今香菱已给了宝钗,没有堵眼的人。那薛蟠一心里只有妈妈与妹妹,她只有多动脑子,要薛蟠心思转到她这儿来。而且薛宝钗一副雍容富态,高高在上的模样,而且最恼人的是,薛家的事事,要她点头才是,听说连贾府内的事,她也参与拿主意,她心中不服,这番功夫做到了宝钗身上。
那宝钗此时因有了好姻缘,便不想与她计较,显得失了身份,微微大度一笑,颇有王家风度。
薛蟠对夏金桂道:“我先去回信,等日子定下来,就给妹妹准备嫁妆。哥哥还是有些遗憾,不能让妹妹的亲事大办,虽然风风光光的出嫁,却不能穿大红嫁衣。”
宝钗大度道:“哥哥何必在乎那些形式。不必放在心上。”看到哥哥真心疼她,她也有些动容,对她的不满烟消云散了。有朝一日,她自己若能遂了青支之志,一定让哥哥借力,让薛家兴旺。
薛蟠笑道:“妹子真是通情达理,凭妹子才貌与贤德,我想过不了多久,必受王爷专宠。”
宝钗面上一红,低头不语。薛蟠夫妇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薛姨妈低声道:“好在我还没有和你姨妈暗示你和宝玉的事,不然可是不好收场。”
宝钗不在意道:“既说了也没什么。到时嫁了,她还能到南安王府去要人?贾府怎么比得了南安王府?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个道理姨妈该懂,否则她岂不是个糊涂人。”那副表情,薛姨妈根本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那边的宴席用不用上心?”薛姨妈明白地点头,女儿完全秉承了她父亲的品德,她现在完全放心,女儿的人生女儿知道该怎么走。
宝钗思想片刻道:“妈妈该用心还是要用心,贾家这门子亲戚,还是不能少的,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处。”
薛姨妈甚觉有理,她觉得宝钗的心思越来越周密,比她考虑得还要长远,不由心中满意。她这个女儿真是可心,比儿子还强上十倍。
这里薛家母女心事已无,一心等着嫁入南安王府,而那宝玉那里,因着宝钗的欲说还休,羞怯难言,心里乱哄哄迷乱起来。
怡红院
再说那晚宝玉送走两位王爷,回怡红院后,见到袭人,游园的喜悦褪去。袭人念念叨叨,服侍他宽衣躺下,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冷静下来想着宝钗临行那一出,分明是她喜欢自己。从前宝钗有过几次暗示,自己婉拒了,看来她真的是情难自已,还未死心。
宝玉枕着双手,两眼看着天,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乱乱的。右腿架在左腿上,不安地又倒过来。心里一再回想着一向高贵大方、正正经经的宝钗在他面前的娇羞模样。
当然,宝钗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孩子,她有喜欢别人的权利。
像宝钗这样下人公认的大家闺秀喜欢自已,一而再,再而四地表露无疑,宝玉心里不能说不有些——窃喜,虽说他已经有了困扰。
他已成丁,就算是成年人了,和袭人经了人事,对自已要相守一生的妻子也有过幻想,从前曾留恋过宝钗的美貌与肌肤,迷恋过黛玉的仙姿与才气,在黛玉与宝钗之间摇摆过,最终因着情感与思想情趣的不同选择了黛玉,冷淡宝钗,而宝钗依然不离不弃地追随于他,不能不让他心动,迷惑不已。究竟如何取舍?
如今想来,为何不——齐人之福,岂不是人间美事!
宝玉翻了个身,把右手压在脑下,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何不同娶了林黛玉与薛宝钗,二女共为平妻,那将是什么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