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梦续红楼之溶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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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紫娟为黛玉抚胸拍背,袭人抱住宝玉,雪雁忙从地上捡了玉,交到袭人手里。

紫娟瞪着袭人道:“袭人,你把话说清楚,明明是你招惹的二爷,与我们姑娘有什么相关?别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我们姑娘仁厚,不与你计较。玉已给你了,你可要看好了,省得二爷再摔了,我们可担不起。”

袭人正喘息着前后翻看玉是否有损,听了这话,不免有些讪讪,只垂下头用帕子擦着玉,却仍诺诺道:“他哪一次不是为了林姑娘要死要活的,非要摔这玉。”

湘云扶着宝玉,宝玉大喘着气,怒红的眼中也蒙上泪。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呢?他不要什么金玉良缘,他只要木石前盟。任凭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他们原本早已知晓了彼此的心事,然而不知何时起,她越来越拒他于外,与他好似隔了分明的界线。

袭人为什么总是干涉他的事,她所做的事早已越过了她的身份。难道他的心事,袭人真的看不明白?还是别有所图?

宝玉心中悲鸣,在茫茫人海的漂泊中,自己好似孤身而立,而他唯一的知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黛玉见宝玉赌咒发誓,真心流露,自己的心不免软下来,又气又心疼,泪滴划过脸颊。

宝玉见黛玉面红气促,雨打素莲,娇弱不堪,心中为黛玉的身子担忧,又悔又神伤。

黛玉倚在紫娟身上喘息,宝玉极不忍,少不得放低了身段,打迭起千般小心,走上来陪礼。好妹妹的叫了千声、万声;黛玉见宝玉方才还是一副凶神恶煞、悲怆心伤的样子,这阵子却是满面如三月之阳,不觉好笑,用帕子甩他,嫣然笑道:“宝玉,要我原谅你也不难,依我三样。”

宝玉笑道:“别说三样,百样都行。”

“一呢,你我永远只是兄妹情谊,二呢,你再不摔你的玉。”

“这”

“你依不依。”

宝玉垂下头道:“好吧。”心下寻思着先应下来,待看黛玉的第三样是甚么。

只听黛玉宛然一笑,道:“三呢,从现在起,每年花落之时,你要收齐园中落花,送来给我。一直到你发须皆白,走不动了,也要你的儿孙送来于我。若我出了这园子,你可以每年收好,寻日子一齐送来。”

黛玉心下轻声道:宝玉,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才不负我一片苦心。寒明时节,把落花送于我坟上,葬在我身旁,让我与落花同眠,忆起前世与你同锄掩花落。

宝玉不知黛玉心下之意,一心只求黛玉开颜,不疑有它,想也没想,一口答应道:“这不难,明日我准备个大大的锦囊拾花。”

宝玉心道:我与你长厢厮守,同心同意,你既爱花,我便惜花。

黛玉以指虚点他胸口,轻然笑道:“不好,我原本如此诗意的事,教你一经手,便如村夫拾柴一般,罢了,我也不挑你什么了,你只管拾就是了,一直要拾到你七、八十岁,你可要记清了。我怕你懈怠,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宝玉一拍胸口道:“好。”展开宣纸,提笔写了,交与黛玉。

黛玉仔细看过,见上面写道:“贾宝玉立誓,每年拾园中落花缤纷,送与林妹妹来葬,直到天荒地老。”交与宝玉道:“你可要守信。”

宝玉点头憨憨一笑。

黛玉便也莞尔一笑,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了,霎时雨过天晴,袭人过来,把玉给宝玉戴好,三人重归座位,袭人站回宝玉身后,心中五味俱全。

湘云笑着推他道:“快去砸你的玉去。”

宝玉笑道:“方才还怕我摔坏它,现在又来怂恿了。”对黛玉表过了心迹,与黛玉立了天荒地老的盟约,他现在心情轻松。

湘云正色道:“你不喜欢金玉之说,也犯不着和这块玉过不去,老太太、太太若知道了你又砸它,不是要闹得天下大乱。府里岂不是都要说林姐姐的不是。”

宝玉低下头不语,心道:若无那抢玉的金锁,我也不必为此。

湘云又说道:“平日里你生怕姐姐、妹妹们受气,还怕丫头婆子们对我们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恨不得事事自己来做,一心为着姐妹好,今儿偏犯起混来。林姐姐在这府里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你还给她添乱,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宝玉心里猛地一惊,方才只顾了掏心挖肺的,竟忘了林妹妹在这府里的处境,让林妹妹雪上加霜,真是该死。痴长了几岁,竟没长心。

他原是很细心林妹妹的事情的,常常自己经手,连宝钗送来的燕窝,他都要问清林妹妹吃后身子如何,千方百计的要贾母换了。此时脑中一闪,不禁想起心中惦念之事,压低了声音问黛玉道:“那个扔掉了吗?”

黛玉会心一笑,湘云咯咯笑道:“林姐姐料得不错,二哥哥果然有此话。你放心吧,八成紫娟扔之前还要踩上两脚呢。”

湘云暗叹:可惜宝姐姐,究竟怨谁呢,竟连她的东西也遭人疑了。为什么二哥哥非要换了她的燕窝?仅仅因为不想让宝姐姐破费?

宝玉也笑道:“那倒不必了。”不由松了口气,想道:又放下一桩心事。

宝玉狠命摔他的命根子——项下玉表明心志,黛玉是既感动又伤心,她料定自己不久于世,何苦要留给宝玉伤痛,她生怕宝玉因她的离去而发疯发痴,或是离家做了和尚,做了不孝之子,因而与宝玉约定三件事,宝玉一一应了。

黛玉与宝玉重归于好,三人重新坐下,湘云便想起昨日两位少王爷来府之事。

湘云又问道:“二哥哥,昨天有什么人来访啊,害宝姐姐又训导你了。”

黛玉道:“必是达官贵人,想都不用想的。”

宝玉沉着脸道:“是北静王少王爷和南安王少王爷,原为着老爷升职之事,明儿他二人就远行了,赶不及赴宴,提前来贺了。”他原与二爷少王爷相交颇深的,是那种志趣相同的朋友,被宝钗一教训,反成了官场上的结交,友情也变了味。

湘云叹息一声道:“二哥哥,你不喜读书,又不愿迎来送往这等事,将来你做什么呢?总不能一辈子和姐妹们吟诗作赋的。”她想不出,除了这条路,宝玉还想做什么?

宝玉皱眉道:“何必想那么多呢?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将来做个隐士也未尝不可。”

宝玉是想,愿能结芦山野,退而隐,依木闲坐,隐而狂。何时能,披发仗剑破门去,采菊南山香满襟。

黛玉点头,宝玉心中所想,正是她所向往,她二人原是一个心思——出世隐居,不受尘世纷扰,何管他人高官厚禄、广厦丰田,何管她人凤官霞披、仆妇如云,一间茅舍、一围竹篱,屋前几竿竹、几枝梅,窗前一盆兰、一盆菊,一方小池,池中几支莲,满室书香,一架瑶琴,琴旁是她,满院清香,花间是她。

但黛玉现在不敢作此想,也许贾母并不指望宝玉为官为相,只想着子孙平安,可在舅母王夫人心里却不会赞同,王夫人的一心所系,唯宝玉一人,她盼着宝玉能有出息,让贾家再度兴盛,尤其唯恐宝玉被自己所累,坏了前程。

王夫人花白的鬓发中,是为宝玉历尽的年华,黛玉不能让宝玉为了自己冷了亲人的期望,她要让宝玉欣然转意。

黛玉悠悠道:“但愿能如此。可是宝玉,真正的归隐应该是心的归隐,清静的内心,内心超然于物外,而不在于什么形式。我记得白居易的诗《中隐》中道: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

隐于世外,是强制自己的身隔绝于世,心并不是真的清静;隐在尘世,不为红尘万物所动,方是世人难达到的境界。”

宝玉心中存疑,妹妹这话中有话,难道林妹妹也要他走仕途经济之路,真是人大心也大,若如此自己当真是无所知心人了,顿然脸上不快道:“林妹妹这话是绕着弯子呢。”心中有一丝不安,他不想与林妹妹成为陌路人,与林妹妹近十年的耳鬓厮磨,他是无论如何也舍不下的。可若林妹妹也存着愿他混迹官场,变成贾雨村之流的混帐东西之心,他必要与她生分了。想到这里,心里一紧。

林黛玉知宝玉错解了她的意思,便道:“宝玉,你若还是当日那句话,只要是你愿意做的,你高兴去做而又不逆天理的事情,不拘你做什么,我都是赞成的。你可是忘了你祭金钏时,我说过的话吗?”

宝玉心中登时一亮,想起当日他挨打时,黛玉哭红肿了双眼来看他,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当时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