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玉抬头道:“林姑娘,从前是我态度不恭,原是我误会了你。现在已经解开了,我看来看去,只有姑娘这里最亲和,我也就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到你这儿来,即便是给我脸子看,我也认了。”
廊下逗弄鹦鹉的湘云扬声笑道:“林姐姐什么时候是小心眼儿的人了,我还没看见过她和丫头们发威呢。”
黛玉展颜对着窗外笑道:“死丫头,我偏和你小心眼,你仔细着说错了话,我可不饶你。”
湘云一伸舌头,教着鹦鹉道:“快说,林姑娘小心眼。”
鹦鹉扑楞着翅膀道:“坏丫头,不理你。”
因凤姐要搬回与邢夫人同住,要遣些丫鬟出去,林红玉已清楚了实情,知林姑娘是个宽仁的,便欲跟了黛玉去,凤姐带了林红玉来潇湘馆托付此事,黛玉还未开口应承,湘云已道林黛玉非心胸狭小之人,黛玉与湘云玩笑,湘云笑教鹦鹉说道:“快说,林姑娘小心眼。”
鹦鹉扑楞着翅膀道:“坏丫头,不理你。”
湘云两眼气鼓,瞪目拍了拍鹦鹉的翅膀,气道:“我不给你饭吃,饿着你。快说,林姑娘小心眼。”
鹦鹉躲着湘云的手,缩在架子边角处,可怜兮兮地道:“云姑娘小心眼。”
湘云听了又是恼羞又是好笑,指着鹦鹉道:“林姐姐,你这鹦鹉和我一样咬舌头,林啊、云啊的分不开。”
但听湘云自己也是林、云乱咬,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气得用力拽自己的裙摆,又气哼哼地甩开,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屋内的凤姐笑道:“云丫头自找的,谁让你说她主人坏话。”
鹦鹉此时也不惧湘云,扑展翅膀绕着湘云飞了一圈,说道:“云姑娘小心眼,云姑娘小心眼。”便又落在了架子上。
黛玉慢步走到窗前来,人纤弱如柳,玉腕轻提,对架上的鹦鹉说道:“以后咱院子里又多了个人,你可不要吓到她。”
原来黛玉思想一番,也许林红玉真的曾经有过什么心结,既然她也没了芥蒂,自己又何必和她计较。
鹦鹉摇晃着,一字一顿说道:“是,听姑娘的。”
湘云一气,跺脚把手上本要给鹦鹉喂的水全都倒掉。
凤姐见状笑了起来,笑音不绝,黛玉摇帕笑眼对凤姐道:“你再笑下去,云妹妹可真要恼了。”
凤姐方止了笑,尤喘息着,转身对林红玉道:“林姑娘这就是答应了,你回去收拾吧。”
说罢凤姐便摇摇地起身告辞,转身打了帘子就出去,一如她来时般爽利。
湘云见她二人走出屋来,回头道:“等等,翠缕,你去帮小红搬东西吧。”
绿纱窗前的黛玉也出声道:“紫鹃、雪雁,你们也过去帮忙吧。”
林红玉松了口气,心中对黛玉全然是感激之情,向黛玉深鞠了一躬,回身跟上凤姐,翠缕、紫鹃、雪雁也跟了过去,院子悄然安静下来,黛玉转出院子来,立于廊前给鹦鹉添水。
几人不大功夫便把林红玉的东西全搬过来,原也没什么太多东西,不过是胭脂水粉,一些衣物,再有些被褥之类,还有凤姐平日里给她的半新的衣裙。
几个女子七手八脚地忙着安置林红玉的东西,人多事快,一会儿之间,林红玉的房间已是摆放妥当,众人便各自忙去。
黛玉亲自看过林红玉的房间,并无不妥,便欲与湘云移步出来去老太太房里,方走到院子里,只见春纤慌慌张张进来道:“姑娘,不好了,方才我遇到老太太房里的人,她说,老太太正和太太生气呢。”
黛玉不解,停步问道:“舅母一向少言少语的,怎么会惹到老太太?老太太也从不和舅母计较些许子事,又怎么会生太太的气?”
春纤想也没想,出口道:“还不是因为姑娘你。”
黛玉楞了一下道:“与我何干?”
春纤急道:“姑娘起得晚,醒来就是林红玉的事,才要出门子,你哪里知道,薛姨妈上午来过,绕着弯子说给姑娘寻了门好亲,是什么南安王府,姑娘嫁过去穿金戴银的,只比咱府里好,绝受不着委屈的。”
黛玉听到,心似针刺,又沉沉的如坠深渊,不由脸色煞白,身子轻摇,倚在紧随在自己身边的紫鹃身上,说道:“这是从哪里说起?”
黛玉只觉眼前的竹林都向她压来,心中暗道:曼珠沙华,你的预示就是这件事吗?难道这么快就应到了我身上?要我到南安王府做妾,不如要我去死。她眼前闪过南安王妃那含着水雾的双眼,略显忧郁的面容。
湘云尚未清世事,睁大眼睛地问道:“不是说宝姐姐嫁过去吗,怎么转到林姐姐身上?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紫鹃小心扶黛玉走到摇椅前坐下,说道:“这府里谁人不知道宝姑娘要嫁入王府为小做妾的,只有太太不知道罢了。想必是这几日宝姑娘打听到什么对她不利的信儿,她不想嫁了,便要推给我们姑娘嫁过去。”
湘云还是不明白,跟过来道:“林姐姐又不是薛家人,凭什么要她作主?”
紫鹃气道:“云姑娘,你不想想,薛姨妈一声声干女儿是白叫的吗?”
湘云依然道:“定亲的是宝姐姐,姊妹易嫁,王府能认吗?”
黛玉已稳了心神,抬眼问春纤道:“如此,必是外祖母没有答应了。”
春纤见黛玉无助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言语莽撞,眼里含泪,听见黛玉相问,抹了泪,说道:“太太也是知道这事不可擅自作主,方与老太太提一句,老太太便一口回绝了。”
湘云跌坐下来道:“依薛家行事作风,只怕薛家不能死心,还得想别的法子。”
此时,黛玉心已静下来,冷笑一声道:“静观其变吧。我就不信,她能抬了我的尸首去。”
黛玉说到“尸首”二字,猛地想到香菱的警告,被春纤一搅,忘记了香菱的事,现在忽然记起香菱,不由心中惊出一身细汗来。香菱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的消息?香菱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黛玉不免忧心忡忡,对春纤道:“春纤,你多出去走动走动,留意着些香菱的信儿,若有不好,尽快告诉我们。”
湘云不解道:“香菱不是跟了宝姐姐吗?夏金桂再想寻事也寻不到了。”
黛玉摇头,此时不能说,只恐香菱要受过,便把香菱的事暗藏在心里,面上露出隐忧。
正此时,香菱迈步进院来,见黛玉、湘云坐在院中,说道:“林姑娘,云姑娘。”
黛玉忙起身道:“我正惦记你,你就来了。”
香菱说道:“我没什么的,我倒是为姑娘担心。”
黛玉引香菱进去,回头以眼神会意紫鹃,紫鹃点头,拉雪雁衣袖,两人留在院中做针线。
进屋来,湘云按香菱坐下道:“你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香菱长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林姑娘千万不要怨恨我们姑娘。”便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宝钗从宝玉房中红着脸出来,又去了黛玉的潇湘馆,亲亲和和地对黛玉一番道理,出来后,宝钗想着今后她嫁入南安王府,与宝玉只剩亲戚情份,再不能如此亲近,不免有一丝惆怅。
回到府里,宝钗步回房间绣嫁衣,只是粉色,不免刺目刺心。再四衡量宝玉正室与王府妾室,哪一个更得意,不由一阵心烦意乱。左思右想,舍不下宝玉。
那王府地位要比贾府高一些,贾府办不了的事,势必要求到王府来。再者宝玉没有功名,不知上进,又不听劝,只知道体贴女孩子,自己对他要操不完的心。
最后甩头想想还是入王府才好,王府连丫鬟都比常人家有地位,她自有心机,不会如赵姨娘一般处境。而只要自己能得了少王爷的心,将来薛家也能得些力。
想到得意处,不由满面春风。
正逢夏金桂进来寻一件首饰,与宝钗言语,宝钗正想心事,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没有搭言。
夏金桂怒从心头起,恼上来时什么顾忌礼节全抛脑后,指着宝钗骂道:“你哥哥没在家,你就摆脸子给我看是不是?要不然以为自己身份高贵,不屑和我讲话了,是不是?人还没嫁入王府呢,这架子先上来了。你和我装什么高人一等。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好事吗?也难怪,这么大了,自然要思春呢。我也告诉你,你要嫁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朽木一个,有什么好得意的。那老王爷年纪一大把了,姨娘有十来个,小妾更是不用提的。人家少王爷也比你年纪大呢。你嫁过去,和那少王爷来段故事倒也不错。只怕人家老王爷不容你们呢。到时他可是不罚他儿子,拿你的错才是。”
宝钗有些发楞,什么老王爷,她见到的分明是青年男子,静静看着她撒泼。
夏金桂在房里踱着步,说道:“到时候是浸猪笼呢,还是活活烧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