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梦续红楼之溶黛心
194800000054

第54章

她可以理解晴雯的言行,晴雯生为丫鬟,却不甘于在人之下,挣扎着要与主子平等,因而她的言行有时便不可理喻,不近人情。可晴雯性子勇而直,从未偏见过黛玉,虽是黛玉曾误以为晴雯不开门于她,她也心生气闷,却也渐渐化解了。黛玉便也以平等之心相待于她,一如待紫鹃、雪雁般,她心里是把紫鹃、雪雁当自己的姐妹来看的。

可惜,袭人、周瑞家的她们不配她的敬重,她们仗着自己主子在贾府中的地位高,便以为自己是别人的主子,只知谄上凌弱。

这里既已明明白白地欺到她林黛玉的头上,她难道还能再而三地容忍吗?这岂不是失了林家的风骨?

“君子之事上也,必忠以敬,其接下也,必谦以和。小人之事上也,必谄以媚,其待下也,必傲以忽。”

原来袭人她们不懂这些言论。她们不识趣,她何必客客气气,当她们是家人。

紫鹃、雪雁围在黛玉身边,见黛玉不语,咬着帕子哭泣,心中焦急,却不知怎生是好,紫鹃轻抚着黛玉的背,眉头紧皱,雪雁为黛玉换过一方丝帕,着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二人见黛玉的愁容,如自己身受般难过。

心静了些,黛玉缓缓地放下帕子,叹气道:“这里真是住不得了!”

“姑娘要走吗?”雪雁脸上一喜道:“太好了,我和姑娘走,就是不回老宅子,到哪儿都成,总好过在这里看她们脸色,受她们欺负。姑娘你不知道,平日连我们也受欺呢。”

雪雁在担心黛玉的身子,出了府,哪怕是住在小山村里,也比黛玉在府中整日闷闷伤心落泪好些。

黛玉点头道:“我会走,但不是现在,我不能让外祖母伤心。不过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由她们来欺,走前我要讨回公道。”

这里到底还是有舍不下的人,紫鹃、雪雁便知黛玉惦记老太太风烛残年,怜她无依,她也放心不下外祖母。

黛玉不由起身下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青竹幽幽,临窗洒泪。紫鹃与雪雁也随黛玉走过来,一左一右站在黛玉身侧,几次欲开口却又无从劝起,心上酸楚起来,为黛玉搬了竹椅过来,她二人各自坐下来叹气。

珠帘微动,脚步声轻,只见探春与湘云一前一后走进来,姐妹二人见黛玉正在抹泪,紫鹃、雪雁各自坐在一旁垂首不语,屋里一片愁云。探春见了心中也微堵,问道:“谁又惹到林姐姐了?”

紫鹃抬首,幽幽地叹息一声,便起身拉过探春来,悄声与她说了。

探春生气道:“这是从哪里说起,贾府里竟连规矩也没有了。真不知太太、二哥哥她们是怎么管着下人的,让她们连自己是主子还是下人也分不清了。”

黛玉仍望窗外竹林不语,眼中含泪,只摇摇头。

探春走上来拉起黛玉的衣袖道:“林姐姐,你莫要伤心了,我这里替二哥哥陪礼了。二哥哥就是那性子,约束不了下人,容着他屋子里那些人兴风作浪。这袭人也却是可恶,以为她是谁呢,我这就去回了太太,撵了她出去,看她再如何威风,还和谁论‘咱家’。”

探春心有戚戚然,她自己原也被上上下下的人冷落着,和林姐姐同病相怜,她是这府里的人,有权力为自己的地位争一争,而林姐姐,虽说是公侯小姐,可这贾府里人人都是势利眼,谁心里不分个上下等次,只道她是一无所有投靠来的,只管可欺。若林姐姐常常因这等事甩脸子,府里人便更有得说——说她无理取闹,小性,尖酸刻薄,眼里没有下人。原以为她探春庶出的身份处境艰难,如今她方知林姐姐的处境竟也不比她强。

湘云气道:“真真是不枉人说那袭人是个西洋花点子哈巴儿,周瑞家的也不是个东西。袭人她这么嚣张,还不是贾府里主子睁一眼闭一眼默许的。若有人为林姐姐说句话,谁还敢这样呢。老太太离得远,也没有人把这话说给她去,林姐姐又明理,一心不让老太太、太太为难,她们就为虎作伥起来了。最可恨的就是二哥哥,一味任他房里的人欺负林姐姐姐,他平日里的那些关心都是假的。”

黛玉听了探春与湘云的话,不由心中一暖,眼泪成串落下,道:“三妹妹,云妹妹,”又哽咽不语,半晌才道:“我知道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但要你们心中自明白公道罢了。”

湘云坐在黛玉身边道:“林姐姐不要只念着别人的好处,任人欺负着也不计较。再怎么论,你也是林府千金,公侯小姐,她们只知狐假虎威,妄自尊大,真真不知狂到哪里去了。”

探春眉头一皱道:“我知道林姐姐所虑,她是想着贾府待她不薄,闹起来少不得人家笑话林姐姐不知情达意,受着贾府养育之情,不知回报。”

想起近日传言,犹豫不决,最终却开口道:“林姐姐,有件事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要你心中数。府里现在都传着,林姐姐受了薛家人照顾,宝姐姐待她跟自己亲妹妹似的,她却翻脸不认,忘恩负义。也不知这消息是这里府来的,还是那府里来的。”

林黛玉听了,气得面色微红,再也忍不下心中怒气,豁然立起身,道:“宝钗与我有多大恩情,我没有答应她嫁入王府做妾,就说什么我忘恩负义。”又负气道:“我却是忘恩负义,对贾府养育之恩不知回报,对薛家不图回报。我倒要问问,我受的是贾府主子的养育,与她们下人有什么相干,要看她们的脸子?还有薛姨妈,若眼前真是难得的喜事,她们家怎么自己推了,让给别人,不让自己女儿嫁到王府去,自己想着是火坑,却让别人去跳,她们口口声声的亲妹妹、干女儿,就这么待骨肉亲人吗?”

探春、湘云心中亦是忿忿,频频点头。

黛玉一甩绢帕道:“与其这样生活在别人的白眼与闲言下,真不如一走了之,三妹妹,我真想如你般痛快,给那花袭人与那婆子一掌。”

探春一楞,很少见林黛玉在姐妹们面前使性子发脾气了,她一向只与她二哥哥宝玉小性,对她们姐妹从来是和和气气,言笑盈盈的。她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不过听黛玉此言甚是,暗自赞许她明晰事理,孤傲风骨,绝非是只病弱可欺之人,心中亦是慨然,上前一步道:“林姐姐。”

既然如此,管她袭人、周瑞家的会不会受责骂,会不会被撵,黛玉一声冷笑,抽身便走,出园子快步往王夫人院方向而去,探春、湘云也紧随出来,紫鹃不放心,赶了出来。

林黛玉身子弱,走了不远,便在廊中停了下来,扶柱喘息,紫鹃跟上来,扶了她。黛玉不由平静下心绪,思忖着,如何顾及着王夫人的尊严,又要维护她林家的尊严。

她带来了林家财产进府,府里下人不知也就罢了,难道太太真的不知?她隐忍着,不过是不想让太太难堪,也因着亲戚情分,又碍于自己如今居在人家,从前的冷淡、漠视、风言风语她都忍了,而今,她们却颠倒黑白,自己成了中山狼。她能耐住人言,却不能失了林家的骨气,林家的尊严。她林家人永远是清清白白的。

林黛玉衣袂飘起,一路急走,直到王夫人房门口,慢下脚步。

正听到里间屋王夫人的声音道:“你这孩子办事稳当、正派,我极放心你的。你帮我防着些,免得有姑娘和宝玉作怪。”

袭人柔和的声音道:“太太,您放心,宝玉身边有我呢,我看得紧呢。就这阵子林姑娘病着,宝玉去林姑娘那里不免多了些。”

王夫人道:“去倒也无妨,小心些就是了。”

黛玉身子一顿暗道:原来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既然与宝玉姻缘难成,便还有兄妹之情在,她舍不下与宝玉的亲情,任宝玉与自己走得近,竟是大错了,连宝玉都连累了。

心中本压抑着怒火,听到袭人的话,便更觉忍无可忍,便也不顾着非礼勿听之理,提裙移步走进来。

王夫人端坐炕上,手捻念珠,微闭着双目。袭人蹲在地上,为王夫人一下一下地捶着腿。王夫人听闻门口有声,睁开眼睛,脸上一片木然。

袭人回首来看,脸上不由讶然。

听黛玉问玉钏道:“舅妈在屋里吗?”

柔柔的脆音,有着女儿家的娇嫩,柔中有一丝冷意,有着不容小觑的威严。

玉钏轻声道:“在诵经呢,姑娘进来吧。”并喊道:“太太,林姑娘来了。”

王夫人应道:“快请大姑娘进来。”

王夫人拿眼扫了袭人一眼,袭人会意,俯身倒退出来,端正身子与林黛玉擦肩而过。

黛玉冷然一瞥,扫过袭人,柔弱的身子挺直,傲然不屈的神色,令袭人心里一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