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想了想道:“紫鹃,不是我不容你们在这里。你们姑娘在这里,连带宝玉不能恢复。你要跟了你们姑娘去,原是你的忠心,我也不留你了。只是老太太还在,我做不得主,要等老太太发话才行。大姑娘暂时还不能回南,不如先去铁槛寺静养吧。”
紫鹃沉静道:“就依了太太我们离开这里,不过,我想带姑娘去城外山里的清风庵,那里清静,明日我们就动身。不过,我们姑娘在此,吃住原都是自己的,与你贾府没有丝毫牵连,今日我答应你送姑娘走,也是我们姑娘原有这个心愿,想要离了这里,否则你没有权利要我们姑娘离了自己的园子。”
紫鹃心道:姑娘去哪里,都强过在这府里无人过问,况且我们姑娘还没死,我们姑娘一定会缓过来的。
王夫人见紫鹃离去,便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却一时难以记起,正想着,玉钏来报薛姨妈到。原来薛姨妈惦记女儿,她过府来安慰王夫人。宝玉的状况,她如何能不心焦?那可关系着她女儿的一生,难道她们母女要做两代寡妇?
姐妹二人相对无语,叹气落泪,薛姨妈安慰王夫人道:“好歹还有娘娘呢,娘娘会想尽办法,寻得世外高人救治她的兄弟的。”
王夫人点头,她也希望如此,而此时唯有不住地叹气。二人正愁眼相对之时,听外面一阵乱,脚步声大作。二人不知何事,难道宝玉挨不住了,王夫人忽地起身,就要去看邻院的宝玉,薛姨妈忙跟出来,扶着她走稳。
二人到院子里,正看到跑来请王夫人去前厅的下人,原来是皇上圣旨到,贾政要王夫人到前厅接旨。
王夫人正衣冠,不知福祸,心中忐忑走到前厅,见贾政已然跪在当地,二人便也跪下来,伏地低头。
直到太监宣读罢圣旨,众人一颗心才落地,原来是南安王少王爷请旨赐婚于贾府探春,封探春为南安王府侧妃,即日开始筹备,十日后成亲。
王夫人谢恩毕,面上稍见喜色,这才是贾府里自贾政升职后真正的喜事。王夫人强打精神,放下宝玉之事,亲自安排探春成亲的诸事。
接着是一箱箱的彩礼挑进府里,四五个王府嬷嬷进府来服侍探春备嫁,下人们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忙乱,凤姐、李纨便也被叫走做事,府里一扫连日来的阴云惨淡。
而潇湘錧里冷冷清清,更是无人问津,唯有迎春、湘云与惜春抽时间陪在黛玉身边,紫鹃、雪雁诸人开始收拾细软,套了车,紫鹃扶黛玉倚在身上,也没回王夫人,从贾府正门走出,湘云与惜春挥泪送到大门以里,目送迎春与紫鹃、雪雁出府到清风庵静养。
至于府内后来的事,却是第二日探春、湘云、惜春到清风庵里看黛玉时才说起的,因为宝玉醒了。
正是紫鹃走后,赵姨娘的房里坐满了道贺的人,那赵姨妈也是满心欢喜,女儿长了她的威风,再不用低头做人了。
晚上王夫人忙过一切,送走了相贺的诸人,又探视了宝玉,回到房内。人静时,薛姨妈便又来到,姐妹二人说体己话。
王夫人微笑道:“三丫头福气不浅,我总算没有白疼她。”
薛姨妈人瞥一眼赵姨娘房里道:“你还高兴,今后还有你的好。”
长叹一声。王夫人在自己妹妹面前,放下了强装平静的身架,心中难事全想起来,眼泪一双双滚落道:“宝玉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以后那赵姨娘不是要翻过我去?”
薛姨妈强笑道:“方才还说那三姑娘是你的女儿,你待她也不薄,在人前,她还是要认你为母的,皇上下旨,也是你接的。”
王夫人摇头道:“那三丫头如今对我淡了许多。私下与她娘往来,到底家才是母女,以后拉扯着贾环有了出息,母凭子贵,这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我和宝丫头只有忍着的份儿了。”
薛姨妈点头道:“还是得想法子治好宝玉,那林姑娘在此不祥,你让她走就对了。只是,”
王夫人恍然想起,又听提起林黛玉,不由心内一酸,掉下几滴眼泪来。毕竟,那个美得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和她十来年朝夕相处,那音容笑貌还在眼前、耳边,悠忽间就没了,就连她这木头般的心肠,也觉得像被刺痛了一般。说心里话,如果林黛玉不是贾敏的女儿,与宝玉没有关系,不是与她的外甥女宝钗相关,她还是喜欢她的。
薛姨妈也抹几把泪道:“也别只顾着伤心了,正经事要紧。再说宝丫头说的对,是她自己糊涂想不开,再说活该他们做不成夫妻的。”
王夫人点点头,扯开嘴角一笑。这王夫人在撵金钏时,尚有愧悔之意,却被宝钗一番劝解,心安理得起来。到晴雯时,已丝毫不见任何心慈手软,至于林黛玉的死,更不起悲悯之心了。
薛姨妈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问道:“这引起都是次要的,你可留下那三百万两?”
王夫人猛然想起此事,说道:“我就想着有什么事情忘记了,你一提,我才想起,正是这话,我忘记要紫鹃留下了。等下要她们去潇湘馆看看,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薛姨妈道:“你真糊涂,我有事脱不开身,你怎么也不想周全些。”
王夫人道:“都是宝玉闹的,还有三丫头的事,我哪有空,哪有心思想那些事。她们没有走远,就在铁槛寺里。我看,这事等老太太好些,去和她提,老太太去要,岂不便宜。”
薛姨妈一笑,道:“正是。宝玉可有起色?”
王夫人叹气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正说间,道人遣小童来回道:“前些日子师父观你府中有个方向有紫气,那紫气应是公子的贵人,师父请太太要到那边看一看?”
王夫人令人引道人前去,那道人走到潇湘馆前停下道:“就是这里了。”前前后后,检视一番,甩拂尘对王夫人道:“夫人但请放心,原是府上两个女鬼怨气太重,缠上贵公子,这院子里有人救了他,应该回还了。”
王夫人疑道:什么女鬼?大姑娘怎么可能救了宝玉,定是这道人找不出原因,听说府上的事,拿大姑娘做托辞。不过只要宝玉能缓过来就行。
将信将疑间,直到夜色全黑下来,道人做法间,宝玉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发出声响。
王夫人正守在床旁,不由喜极而泣,抱住宝玉心肝肉的大哭。
这边王夫人早派人去给贾母、贾政送信,宝玉已经缓过来,而此时贾母刚与黛玉梦中相会过,终于放下心事,眼中泪却止不住,不知是欣喜的泪,还是太过伤心所致,贾政也湿润了眼睛。
但对于梦中之事,贾母终是半信半疑,第二日,贾母便派人暗中到清风庵去寻黛玉,去人回报说,林姑娘送来清风庵静养一日,紫鹃、雪雁便已送林姑娘回江南了,不在那里。
贾母便存着一线希望,黛玉尚在人间,祖孙总有相见的日子。
紫鹃一气说完,黛玉心中感慨万千。
当黛玉听到袭人为她辩驳,楞在那里,袭人怎么变了心肠,又感念林红玉是有情有义之人,问紫鹃道:“怎么没有看到她?”
紫鹃道:“我没有让她跟到清风庵来,她跟贾芸成亲过活去了,春纤我也让她和父母相聚了。我们未来还不知如何呢,何必让她们跟着受累?还有园子的事,我也安排妥当了。”
黛玉淡淡一笑道:“你做得对。”
紫鹃道:“我想着姑娘早有离了贾府之意,不管姑娘生死,我也要早早带了姑娘离开那里。到了清风庵,北静王老王妃与二姑娘就上山来接我们到王府,原来二姑娘是老王妃与少王爷安排照看姑娘的。后来北静王老王妃嘱咐送姑娘住在别院里,好让姑娘静心养病,少王爷更是不让任何人打扰姑娘。”
黛玉静静听着,现在她已将一切看淡,宝玉已平安回魂,慢慢会好转起来,自己已无心事,与他的一切都已化为云烟,而那府里只是她遥远的记忆。
紫鹃接下来道:“我们现在是住在王府外少王爷的闭关用的院落,虽与王府相连,可与王府并无往来,只有那位道长出入,姑娘尽可安心在这里修养,没有什么人可以打扰姑娘的。”
黛玉不语,现在她如再世为人,死不都惧的人,还怕什么呢。
紫鹃还有话没有说,是怕黛玉伤心,担心黛玉听了生怒气,让刚刚好起来的身子又病倒了。是那贾府里有人已将她的“死”说成徇情而亡,言道她与贾宝玉生情,因贾宝玉另娶她人,那女子绝望之下,一病而死。
紫鹃又道:“姑娘在清风庵里,几位姑娘都来看过,三姑娘来时还说了你和她拒婚南安王府的笑话,如今你病了,结果她倒先嫁了,而且还是要嫁给南安少王爷。不过,她说,她见到过那位少王爷,人品一流,也见到过南安少王妃,人很温柔和气的。说姑娘若醒来,只管养病,放心她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