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下来,景云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早晨起床的时候,铜镜里的她,分明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失眠了,这些日子一来,或者说,这将近八个月的时间内,她几乎没有真正的睡过一次好觉。
刚来大唐,陌生、恐慌、无奈纠结着她。
在这之后,熟悉了苏慕涯,看久了李旦,结识了默啜。
再之后,就深陷皇权陷阱不能自拔,一直到今天。
现在,她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风车一般,是停是转,完全身不由己了。
坐在镜子前面,梳理一袭长发,她有点恍神了……
有人在敲门,她站起身走过去。
门外是两张面孔,让她无限的欢喜又有些犹豫。
“夫人……”脆生生的声音,紧接着,她就被紧紧抱住。
含秋身上那熟悉的气息让景云感到久违的安心。
“夫人,我真的好想你!”含秋的眼睛里一层薄薄的雾气。
景云低下头:“我也想你呀。”
含秋的身后,响起一个男声:“那我呢?你想我吗?”
景云没有抬头。
含秋识相的松开景云,然后悄然退出,把这个房间留给了景云,还有她对面的男子——苏慕涯。
他走近她,牵过她的手:“我想你!”
景云有些不知所措,她颤颤的抿起嘴唇,头依然低垂在胸前。
“你在逃避什么?是不是我过去给你的不公平,你想再复加在我身上?如果真的这样,我情愿承受,过去我给你的苦,我会加倍偿还,我只想听你亲口对我说一句你想我。”
这样的话和曾经的他差别太大太大了……
景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他真的是苏慕涯吗?那么傲气的男人,在自己面前那么不可一世的男人,何时变得如此宠她?如此低声下气?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盯着他有些疲惫的面庞:“你要我怎么说出口吗?你难道不怕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吗?你不怕后果?”
“我怕!”他毫不迟疑,“我已经爱上你了,我现在彻夜难寐,怕的就是后果——太平公主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不必留在这里了,和我一起回洛阳去吧?如果……”他改口,“如果你不愿意回去,那我们回苏家旧宅住着好吗?我们把长安所有的景致痛痛快快的游玩一遍,好吗?我们不要再去管那勾心斗角的事情了,好吗?我离开豫王,你离开天后,好吗?我们开开心心的过着我们的日子,再不纠缠皇宫旧事了,好吗?”
他急切的看着她,他的手捏痛了她的腕——只因为紧张。
景云笑笑:“你真的可以离开豫王殿下吗?你们亲如手足,你也知道他的孤单和寂寞,你真的能抛开他吗?”
苏慕涯不再说话,神情黯然。
“你做不到的,我也是……我们现在已经身不由己了,在这场宫廷斗争中,如果天后和豫王开战,那么你我之中一方必败,我和你——今生难两全。”
把他的手指从自己的手腕上一根根的掰开:“这就是你我的夙命,谁也退不开,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苏家的人,我相信你也不会愿意让那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卷进这血光之灾中。”
这一刻,苏慕涯终于明白了,他的手微微颤抖:“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吗?就因为你知道我是豫王的人,为了保全我们苏家,所以,你去帮助武后,是吗?!”
他明白了,他的心也碎了。
是他自己亲手把爱人推到悬崖的另外一端。
他慢慢的向后退去:“只是,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你对豫王这么没有信心吗?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们?”
不是不相信……景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而是历史告诉我,武后必胜。
知道了历史,明白了历史,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景云一心的惆怅,然后黯然离去。
和苏慕涯擦肩而过时,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她没有看见身后的这个男子湿润的眼眸是如此深情……
景云和太平去了东宫的地牢。
去的时候,地牢附近一片忙碌,宫女太监们忙的不亦乐乎。
“怎么回事?”太平身边的婢女一把扯住一个太监,“没看见公主来了吗?怎么没有半点规矩?!”
太监这才抬头,一见太平吓得跪倒便拜:“小人该死!只因为地牢内有人突然暴毙,小人们怕是瘟疫,所以才忙得乱了分寸。”
“暴毙?”景云一怔,和太平对视一眼,然后问道:“死的是谁?”
“是丁壮。”太监依然哆嗦着。
丁壮死了?!怎么可能!景云和太平皆是一惊:才关进地牢一会的功夫,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请人诊治了吗?你们怎么会怀疑是瘟疫?”太平镇定下来。
太监低着头:“只因为……丁壮午饭过后就疾呼头痛,因为他是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重要的犯人,所以小人们不敢怠慢,忙去禀告太子,太子立即传了大明宫的太医前来。文太医给丁壮诊了脉,下了方子,可是丁壮服用之后不过半个时辰立即七窍流血而亡。小人们赶紧禀告太子,可谁曾想,给丁壮诊病开药的文太医回到太医院后半个时辰内也七窍流血了。所以……小人们觉得除了瘟疫再无病症能让人发病暴毙的如此之快。”
“原来如此!”太平也有些担心了,她拉着景云的手,“我们也回去吧。”
景云点点头,不过她总觉得有些蹊跷。
丁壮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瘟疫?而且地牢犯人众多,都没被传染上,反倒是为他治病的太医被传染上了,这有点匪夷所思……
“我们去太医院看看吧,万一真是瘟疫,我们才从地牢出来,恐怕也不太好,去太医院让他们诊下脉,这样妥当些。”景云提议道。
太平答应了,两人带着一班婢女绕过东宫直奔大明宫而去。
大明宫内,太医院旁……一行人迎面而来。
“是八哥!”太平认出了最前面的李旦,“他们怎么也来太医院了?”
景云也不明白,李旦看见她们,迟疑了一下,没有迎上来,而是转身走开。
“八哥怎么这么奇怪?难道还是为了七哥的事情生我的气?”
太平想不出头绪,而太医院里早已有个医女笑盈盈的跑了过来:“禀告公主,宫内并无瘟疫,那丁壮和文大人都是中毒而死,公主千万不要担心,小人现在去把这消息告诉太子殿下。”
“没有瘟疫?”太平一脑袋迷茫。
景云一把抓住正准备传讯给太子的太医院医女:“太医院内有几个文太医?”
医女愕然,脱口而出:“只有一位。”
景云松手,医女远远跑开。
太平疑惑的问她:“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吗?”
景云抬头看着太平:“还记得吗?一个月前,你为了能留在东宫里,佯装肚子痛,太子殿下为你传了一个太医来诊病,那个太医不就是文太医吗?”
太平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丁壮生病头痛,然后文太医借着这个机会去地牢毒死了他,然后再自杀?”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景云望着李旦一行人越走越远的背影,若有所思,“或者,文太医只是奉命去毒死丁壮,而他自己,则是被别人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