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何太太的微笑不同,苏嬷嬷的脸上严肃得快要滴下水来了。而赵姨娘分明悲愤交加,仿佛要找人报仇一样。
紫雪暗暗给我使眼色,要我当心她们,我报以一个微笑。这个微笑让赵姨娘误会了,恨意更甚。
我叹口气,转头去看三姐。她倒不像紫雪那样焦急,依旧宠辱不惊,这淡然从容的气派立刻显得何太太十分做作,难怪我娘常说我三姐将来贵不可言。可就我三姐夫那吊儿郎当的样儿,不过凭着父辈的人脉做了个不上品级的小官,能给我三姐带来什么贵运?
苏嬷嬷径直走向紫雪日常坐着写字的那张大太师椅,我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给何太太安排一个宝座。何太太每次到女儿的房间,从来不坐我们已经摆放好的凳子,都要苏嬷嬷另外给她整个座位,这样一来显得气派,二来大家才好对她形成众星捧月之势。这样做的优点是,让与她对面谈话的人倍感到压力,不自觉地就对她低了头。
不过今日实在不巧,那张椅子被龙三占着呢。只可惜苏嬷嬷看不见他,否则要惊讶得叫起来了。龙三安然地坐着,看着我笑,好像没看见苏嬷嬷一样。我心中暗自叹口气,苏老太太要倒楣了。果然,苏嬷嬷轻舒手臂,却未能如愿搬动椅子。她惊讶地愣了一下,挽了挽本就不长的袖子,暗自运劲,可惜椅子还是纹丝不动。
龙三向我挤眉弄眼,作势要打她。我差点要笑出声来,虽见机早将声音压住,可这笑已然从嘴角荡漾开去,收不回来了。
何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脸上却依旧春风满面:“别端那椅子了,我本也没几句话,还赶着去看云儿呢。”言下之意,她站着说就是了。
我笑道:“哪能让太太站着说话。”端起一个我们日常坐的小鼓凳放在太太脚边,又用帕子作势掸了一掸,“太太您坐。”
太太穿着花盆底鞋子走了半天路大约也着实有些累,或者是不好意思拂我的面子,想了一想就坐下了。但这一坐,却不禁别扭。她个矮上身短,因鞋高站着还不觉得,坐下立时变得十分明显,又加上鼓凳稍稍低了一点,她的脑袋才能到人腹部,谁说话都得仰头看。而我和姐姐都继承了我娘高挑的身材,往她面前一站,对比尤其明显,这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太好了。饶是太太久经沙场,此时也不禁有些儿不高兴,但刚刚坐下,又不好意思就站起来。
偏偏盼夏这时还来献殷勤,用茶盘奉上一杯滚烫的茶,我本想用手接过来亲自奉给何太太,却被她用眼神阻止了。我知道这丫头今儿没安好心,荷园的事实在太令人生气了。
何太太自然是不会自己用手来接丫头奉的茶的。苏嬷嬷刚才与椅子较了几次劲,正在那儿发呆,大概还没想明白平日轻轻巧巧就能搬走的椅子怎么今日变得如此沉重。如在往日,苏婆子不动,这茶就是我三姐接了,可我三姐今儿被剥夺了站在此处的资格,说不得这茶碗只能由赵姨娘接过了。可惜她太没经验,不曾预料到水的热度,满手来接茶碗,怎么能够接得住?手刚碰到茶碗便因烫丢开了,烫了自己不说,也多多少少溅了些水渍在太太身上,这还是苏嬷嬷见机快挡在何太太跟前的结果。
事出突然,众人都呆了,太太脸上微微变色。
盼夏连声问:“姨奶奶有没有烫到?”一脸的焦急和不安,我知道她的本意是要烫苏嬷嬷,却没想到赵姨娘代为受罪,因此总还有一丝内疚。
赵姨娘嘀咕道:“茶水太烫……”
这是一箭双雕,即是替她自己辩解,也是给盼夏揽祸。不过盼夏不是何府的人,这祸揽也是白揽。说话间,扶琴已取来了药膏,要给赵姨娘涂上,可惜赵姨娘不肯,白费了扶琴的心。赵姨娘本来对我就有成见,这下肯定以为是我指使丫头干的,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我不禁气恼地看了盼夏一眼,盼夏知道自己犯了错,此刻已躲到众人后面去了。
紫雪笑道:“二娘,你不知道太太一向喜欢喝滚烫的茶么?”到底是好姐妹,这种时候还肯替我们说话。
何太太嘴角动了一下,终于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没事没事,妹妹有没有烫到?”
见何太太不责备自己,赵姨娘似是放下了心,连忙也堆起笑容:“我没有事。”可怜的,手背上烫红了一大块,还说没事。她既不肯上药膏,处理不及时以后还有罪受呢。
地上又是茶水又是碎片,自是不好再坐。何太太站起身,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分明在找合适的坐处。紫雪已给千萍使了个眼色,千萍会意,拉上千叶过去抬过那张太师椅给太太重新安座。
苏嬷嬷满脸惊讶,因为两个丫头的表情实在太轻松了,她们并不是一个人端不动,只不过两个人抬着姿态优美一些。何太太的目光已开始凌厉了,而苏嬷嬷犹自未觉。紫雪笑着请母亲就座,何太太拍拍她的手以示疼爱。
“你紫云姐姐的事儿听说了吗?”何太太问我。她有了舒适的座位,说话也顿时有了派头,虽嘴角含笑,声音温和,却依旧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我点头:“才刚听丫头们说了,云姐姐可还好,我正打算去看望姐姐呢。”言下之意,是她们耽误了我的行程,并不是我不懂礼节。李嬷嬷也不失时机地给我证明。
紫雪笑道:“四姐的样子倒不像生病,大约睡一下好了。”
何太太看了她一眼,意思嫌她多话,又向我笑道:“罢了,好孩子,你有这心也就是啦,不去也好,她那屋子这会子不干净。”何太太接过千萍送上的茶,喝了一口,依旧放下,苏嬷嬷赶紧接过。
我天真地问:“不干净?”仿似真的什么也不懂。
“她那屋子里怕是有鬼呢!”苏嬷嬷道,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我不禁好笑,难道鬼跟着她们跑到我们这里来了,何必做出这种害怕的样子,这是吓唬谁呢?我这里倒是真有鬼,只可惜她看不到。
“有鬼?”我故意的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鬼?”
“阿弥陀佛,望月轩的人昨晚都看到啦,可吓人了。”苏嬷嬷压低了声音,阴气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