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的。转眼紫云婚期就近了,准备嫁妆的事自然又交到了三姐身上。这是何太太对我姐的信任,也是刮我李家油水的机会,对别人来讲是经手不穷,对我姐来讲是过手伤财。我爹在京都开的绸缎庄、珠宝行、胭脂店成了何家的后备仓库,需要什么直接取用。
偏偏我爹知道姐姐办理何四姑娘出嫁事务的消息,专程分别写了信给何老爷和我八卦姐夫,让需要什么就到店里拿去,别客气。
我姐夫接到信意气奋发,说话的声气又粗了许多,特别是面对何大少奶奶时更是飞扬跋扈得可以。钱就是能给人底气啊,不过三姐夫似乎忘记了这钱姓李不姓何,难道别人的钱也能给他撑腰吗?何太太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就连紫雪也不例外,大概她也想浑水摸鱼,给自己置办点嫁妆吧?私下里我没少取笑紫雪,这丫头脸皮也厚得可以,毫不迟疑地承认了,倒叫我没话再回答。我在心中叹了无数次气,老爹啊你还真是大方,我姐与你真是一脉相承呢。为了让自己心里过得去,我姐每次外出买东西时我也不忘记让她给我捎一份。
一样大方的还有我娘,特意拿出一套嵌宝点翠的头面着人送到京城,特别声明这是我娘的私人珍藏,给何四姑娘添妆的,京城里有钱都没处买。
我不禁私下抱怨,对何府有必要如此大方吗?那头面以后我也用得着啊!
李嬷嬷毫不客气地教训了我一顿,她将我爹娘大方的原因全归于我,谁叫我不争气地寄人篱下?所以我在这里嘀嘀咕咕实在没有理由。如果我真的争气,就赶紧也找户人家嫁了,免得爹娘日夜悬心。她说得真轻巧,我又不是猫狗,能随便找个人家将自己打发出去么?就算我肯我爹娘也不肯吧?
然而我爹娘的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钱和物紫云全部拒绝了,我娘的头面原封不动地转回我姐手中。
我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真的有不爱财的人?这个人还是何府一向没地位、软弱到丫头婆子都敢欺负的何四小姐?这是什么情况?我急忙拉上紫雪去找紫云。
紫雪自然比我还急:“四姐,你真的什么嫁妆都不要?”
“身外之外要那么多做什么?”紫云淡淡地笑道,眼睛都没从书上抬起。
紫雪一把抢过她的书:“可是四季的头面、衣裳总不能一点不置办吧?这一切三嫂都会替你置办好的呀……”她差点说出不要何太太拿钱的话,想必她也知道她娘是什么人,拿点钱就是要她命,所以还以为紫云是与以前一样为了减少麻烦而委屈自己。
紫云看着她:“三嫂的钱就不是钱了?何家女儿出嫁为何要李家出钱?我家这个无底洞她填到何时才是个头?”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紫云好人啊。我清了一下嗓子:“四姐,你放心,这点钱对我姐来说不算什么的……”
紫云面向我:“我当然知道三嫂与蕾妹对我的一片好心,也很感谢你们为我这样无私付出。但陈家已经够有钱的了,你们何必将清白的钱扔到那里弄脏了呀。”
紫云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她打心眼里看不起陈家,那又为何答应这门亲事?这不是让自己受罪吗?
劝说无果,我和紫雪立马转移阵地来到三姐房中,想听听她的看法。三姐正好想去望月轩,于是八卦多事的紫雪和我凳子还没坐热便又亦步亦趋地跟上。
我姐到底是过来人,看问题就是比紫雪与我深刻:“云妹妹,太太那儿你放心,嫂子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嫂子不敢说能将你嫁得最好,但怎么着也不能让你比一般人家差啊。以后赵姨娘那儿嫂子会时时照应的,所以你就不要担心了。”
一语点醒了我这梦中人,紫云的心结莫非是在这儿,怕自己花了太多钱以后自己的亲娘在府中日子难过?
怎奈紫云又摇头:“真的不用了,三嫂,嫂子家的钱也是辛苦来的,何必这样为我花出去?陈家送来的聘礼已够多啦。”她拿起刺绣,一个劲地问三姐花样如何,想转移话题。
我姐怎么会上她的当,她接过刺绣放在一边,低声道:“花点钱让陈家人不敢小觑我的妹妹,这是大大利好的事啊,妹妹不要牛性了。”
紫云笑道:“三嫂,我是不想你将钱白白丢下水坑,这府中哪一个是省心的?三嫂吃力又不讨好,花了钱落埋怨的事儿还少吗?妹妹实在不想嫂子再这样了。”
我简直为紫云感动了,何家少有的懂事人,知道不是自己的就不该要,哪像其他人,好像我姐我爹拿钱天经地义一样,而且用起来比自己的还大方。
三姐推心置腹地笑道:“傻妹妹,全用婆家的东西会让陈家看不起的,嫂子哪能让你受那个委屈?”
紫云一笑:“可我也不想让陈家得了实惠,白白便宜了他们家。那样的人家,就算聘礼全带过去都是多的。”
这是什么话?还从来没有见过要出嫁的女子怕夫家得便宜的呢。难道归根究底,紫云才是最像何太太的,竟是将这门婚事当成个敛财的手段了?应该不会,紫云的气质怎么看怎么也不像那样世俗的,莫非又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老话?
我姐将紫雪一切从简的话告诉了何太太,何太太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她真的什么都不要?”
“是啊。”与太太的高兴不同,姐姐显得有些担心。
“这怎么办呢?总不能咱们家什么也不准备。”太太征求着姐姐的意见,大概她也觉得娘家一毛不拔有些儿说不过去。
姐姐赔着笑:“太太放心,儿媳心中是有数的,云妹妹虽这样说,但太简了不说云妹妹,就是我们府中的面子也不好看。所以儿媳想着,除了聘礼外,我们这里头面、衣裳总是要有的,就是一些必备的物件也得准备一些。”
何太太点点头。
回来的路上我怪姐姐多事,姐姐笑道:“云儿一向懂事,又刚经历过生死,仿佛看透一切一样,让她那样赤条条地嫁到陈府去,让姐姐于心何忍?如今看来,不过两三千两银子就可办好的事儿,还不及咱爹预算的三分之一。咱家也不差这点儿钱,求个心安吧!”她看上去有些忧虑。
我心下也不禁同情紫云,相处日久越发觉得她锦心绣口,气质非凡,真正我见犹怜啊。
可惜姐姐的这番好意又让紫云拒绝了,为了此事她竟跑到姐姐的住处与姐姐进行了一番长谈,最后我姐居然被她劝服了。可惜我几次都未能遇到姐姐,其中个缘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当然我也问过阴儿,阴儿表示她不知道。
“龙三的公务快完了吧?”紫云行止如此怪异,我真的十分想将那家伙找来询问一番。
“没呢。这次的事儿特别棘手,大概还要一两个月才能结束呢。”阴儿答道,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气。
“怎么回事?难道对他来讲也有难办的事儿?”我好奇了。
阴儿笑笑:“当然了,非难办的事儿也不让我家少主人去办。”我心中鄙视了一下,阴儿什么时候都在替她主人说好话。
“莫非姑娘想我家少主人了?”阴儿看着我笑,这其中的意味令我脸红。
我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逃一样的走开了。
转眼八月十五,这是紫云出嫁前在府中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何太太决定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颇为大方的拿出二十两银子,后来我才知道,这钱名义是何太太拿,实际是我姐掏的。何府几个妯娌也凑趣,各自拿出十五两,这样一来倒有了一笔不小的钱财,于是三姐夫奉何太太之命专程请了一个戏班来唱戏。难得如此热闹,何太太不想这钱白白花去只为家人享乐,也不管八月十五方不方便,竟然请陈府一干女人共渡佳节。
出人意料的是陈太太答应了,她大概也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大病初愈后是什么状态。除了陈太太,一起来的居然还有紫云尚不相识的同夫姐妹,真够奇特的。我和紫雪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这些小妾一个一个打扮得比花娇艳,簇拥着气度高贵的陈太太倒是一道风景,仿佛陈太太不是官家的而是妓家的。
何太太很淡然,女人活到她这个年纪,跟着老公出入不同的官宦之家,什么样的小妾没见过,还真不愁没有对付的方法。不过我私下揣测,只要那些女人不闹事,何太太也没有非让自己心中添堵的想法。陈府人不是空手上门的,这礼物让何太太的心舒坦得很,恐怕想堵也堵不成了。
我姐初时脸都僵硬了,不知如何向紫云解释,只是一味地安慰她。大少奶奶依旧一幅随时等着看笑话的神气,当真是不乱不快她心啊。二少奶奶却正好相反,跟在何太太身后如履薄冰,大气儿都不敢出。赵姨娘则一脸悲愤,敢怒而不敢言,目光不时在女儿与那群妾氏身上移动。
不过大少奶奶的笑话注定是看不成的,紫云既然肯嫁去陈家,自然早已视那些妾氏如浮云一般。她不仅落落大方地上前拜见了陈太太,还不卑不亢地与各位姨奶奶寒喧了一番。我忽然发现今日的紫云美艳不可万方,谈笑间折服了所有人,那些妾氏不管年纪大小一律以姐呼之,十分恭敬。我心里佩服得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阴儿,这丫头正抿着嘴笑。忽然之间我就明白了,有能洞悉未来的阴儿,紫云还有什么事不能搞定?
于是何府热闹了,白天看戏吃酒,晚上闲谈赏月,这一日过得好不快活。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我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
李嬷嬷暗地给我使眼色:“天凉了,姑娘添件衣裳去。”
我这会子酒酣心热,哪里用得着加衣?可又不敢违背她,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姐姐像哄小孩子一样:“听话,一会儿再来就是了。”我无可奈何,姐姐什么时候都是与李嬷嬷一条线的。
紫雪像个跟屁虫:“我也去。”
我正中下怀,有她在李嬷嬷大概不会教训我,可以逃过一劫了,没想到倒捞到根救命稻草。
可惜这回我失算了,刚离大家远一些,李嬷嬷便开始唠叨,大意嫌我今日喝酒多、话锋健,又不注重身份,屡次与陈府那些小妾们划拳行酒令,还姐姐妹妹地乱叫,没有保持大家闺秀应有的风度,丢了李家的脸。听得紫雪的小脸憋得发紫,如果不是路程近已到了住处,只怕这丫头会有内伤呢。回到房中,我还听到她在隔壁石破惊天的笑声。几个不明原由的小丫头面面相觑:“雪姑娘今天吃错什么了?”
我不服气,喝了酒胆子也壮了些,终于敢开口反驳:“紫雪比我更放肆呢,酒喝得比我多一倍,笑声都能将天顶破了,她可是如假包换的官家小姐,怎么就没人说她的不是?”
李嬷嬷横了我一眼:“非得跟不如自己的人比呀?你看我家三小姐……”然后又是一段我听了若干次的溢美之词,其间还多次夹杂了对我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