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无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只得发一顿劳骚就回去了。
王夫人向来对宝玉很有信心,今天忽然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了,真不知道宝玉在想什么,要是有一天宝玉知道了实情,王夫人越想越害怕,不,绝对不能让宝玉知道。
“林妹妹,可是想你家王爷呢?”凤姐交了权倒是真闲了,嫁过了几年了就没得闲过,尤其是过年过节,今年她可过了个消停年,差不多日日来潇湘馆闲坐,美其名曰让肚子里的孩子沾沾屋子里的书香。其实黛玉知道凤姐是怕自己憋闷,有凤姐日日来打趣日子确实不那么难过了。
“二嫂子,你再说这话我可恼了,明儿不让紫娟给你开门。”黛玉半真半假地说。
“得了,妹妹我不说了,马上就开春了,你天天想的夜夜盼那个人也要回来了。”
“二嫂子”黛玉过来就要拧凤姐的嘴。
“妹妹饶了我吧!我再不说了。”凤姐敢快求饶。
“你二哥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如今我也不当家,等天暖了,我和你二哥想出去转转,先去苏州,妹妹可跟着去么?”凤姐理理了头发正色对黛玉说。
“苏州。”那梦里的江南多少次出现在黛玉脑海里。春雨绵绵,娘亲撑着油纸伞,给自己撑起一片淋不湿的天空;夏日炎炎,自己光着小脚丫,在林家院里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串幸福的足迹;秋风乍起,爹爹骑着白马,在寒山寺采回片片枫叶,握着自己的手题诗其上。这遥远的记忆牵着黛玉周身每一个细胞。
不知道是谁在林家院子的青石板上踩着脚印?不知道寒山寺的枫叶是否如往昔火红?不知道爹娘坟上的荒草是不是已将二老坟墓长成荒冢?如何让我不想家,我还能回到那梦里的江南吗?
“妹妹,怎么好好地哭起来了。”凤姐打断了黛玉已经飘得遥远的思绪。
“嫂子,我想家了,不知道爹娘坟荒成什么样了?”两行清泪挂在黛玉腮边。
“倒是我招妹妹哭了,开了春只要妹妹愿意,我和你二哥回去给姑妈姑父扫墓可好?”贾琏已悄悄和凤姐商量要离了贾府自去过活,所以凤姐才说要往苏州转转。
“嫂子,我要是能再回一次苏州,就是死了也值了。”黛玉眼里充满了向往。
“大过年的可别死呀,活呀的,要不然那北王爷回来跟我要人,我找谁去呀!”凤姐见黛玉感伤赶忙拿话逗她。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一轮皓月当,映着地上的白雪更显清冷,地上斑驳的枝影更添萧条。西厢房昏黄的灯影下,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二爷,去奶奶房里好好和奶奶陪个不是,她必竟是奶奶,闹开了脸上都不好看。”一掌灯,碧痕就催宝玉去宝钗房里,碧痕觉得二爷在自己身边,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而是他很孤独。
“我过去了,完了事就回来。”宝玉把下午写的字用盒子装了,放在怀里往宝钗的房里去了。
宝钗卸了残妆,正托着腮看着镜中自己那堪比杨妃美艳绝伦的脸,哪个少女不怀春呢,宝钗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无数的设想:良人如玉,举案齐眉;孝翁婆,教子女,相夫觅封侯……皆为幻影。宝钗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去求丈夫施舍给自己一点温情。这一切都是因她吗?天生我就是为了给她当影子?
“奶奶,二爷来了。”袭人见宝玉来了,忙进来告诉宝钗。
他果然以这种方式来了,难道一直就在等着我去求他吗?这实在有损于我的尊严,刚想张口不让人开门。可一想年迈的妈妈,混混噩噩的哥哥,宝钗咬了咬嘴唇脸上陪笑把宝玉让进屋来。
“二爷,如今夜长,要用些点心吗?”宝钗在宝玉身边坐了,成亲以后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坐着。宝钗既害怕又有点渴望着今晚和宝玉的圆房。
“不用忙了,宝姐姐,袭人你下去吧。”袭人出去并把门带好。
“宝玉,我既与你成亲,你就是我的良人,你便是我的依靠。”宝钗羞涩地说。
宝玉见宝钗面含春色,急忙站起来,转身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宝钗大窘。
“宝姐姐,我从来不知道娘娘赐婚是让我娶你,我更没有与你拜堂成亲,所以你只能是我姐姐。”宝玉说得斩钉截铁。
“宝玉,你……”宝钗艳若桃李的脸因气愤变了形。
“宝姐姐,宝玉心里曾经装的是林妹妹的,我们都在园子里住着,这个你是知道的。”宝玉打算今天就把和宝钗的婚事了了。
“就因为她吗?宝玉你好好看看,我哪比不上她,论相貌,论才华,论家世我哪里比她差?”宝钗此时已顾不得什么矜持了,今晚只有今晚,那宝玉恐怕再也不会来自己房里了。
“林妹妹已经把我的心添满了,我只留了一丝空隙,可那位置也不是给宝姐姐你留得。宝姐姐你貌美如花,才华横溢,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宝玉的话字字都如一把利刃,刺在宝钗刚刚结痂愈和的心上。
“宝玉,你可想仔细,颦儿早晚是北静王府的人,她早另择了高枝了,枉你一片痴情。”宝钗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图说服宝玉。
“你说得不错,我会亲手把林妹妹嫁到北静王府去,世上只有王爷才配得上林妹妹,宝玉不配。”宝玉说着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宝钗。
“这是什么?”宝钗接过盒子打开,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信笺,打开一看,宝钗的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冲,几乎站立不住。上面用蝇头正楷写着:“贾宝玉之妻薛氏宝钗,容貌端庄秀丽,秉承停机之德,今准其以处子之身离开贾府,自此婚嫁自由,两不相干。立此为据!荣国府嫡孙:贾宝玉”右下角按着宝玉的血手印。
宝钗看完呆了、愣了、傻了,自己并没有触犯七出之条,宝玉何来休妻之举。“你,你,你想休我,这却不能够,我没有犯七出之条,咱们找老太太,找贾家族长评理去。”
“宝姐姐,你心怀青云之志,而我却不是那东风,我们何必彼此折磨着过活呢?”宝玉也知道,一个女子拿到丈夫的休书是多大的伤害。
宝钗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彻底地碎成了千片万片,再没有愈合的能力。
“宝姐姐,实话告诉你,我断了荤腥有一个多月了,林妹妹有了妥当的去处,我也该去了,我把林妹妹葬在这里了。”宝玉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悠悠地说。
宝钗猛然想起,袭人曾经告诉自己的话,宝玉说过林妹妹死了,他当和尚去。宝钗身子一软摊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无神。
“宝姐姐,你收好了,哪一日你想离开,就把它拿给贾府众人看,这是我能为你做得最好的安排。莺儿,进来侍候你们姑娘歇着。”宝玉说完,撩袍出去回了碧痕房里。
莺儿见宝钗披头散发,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姑娘,这是怎么了?”莺儿可从来没见过宝钗这个样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宝钗手里拎着宝玉给她的那张纸,任莺儿扶着躺在鸳鸯枕上。莺儿不知道宝钗在想什么,她眼珠一动也不动盯着鸳帐。任莺儿怎么叫也不说话,莺儿害怕,忙去叫了袭人,袭人也慌了神,可三更半夜的也不敢惊动太太,两人只得站在床边守着宝钗。直到东方破晓,宝钗也只是眨了几下眼睛而矣。天一亮,袭人赶紧去请了王夫人,王夫人连早饭都没吃就赶来了。
“钗儿,你这是怎么了?”王夫人用手探了探宝钗额头,却并不发烧。王夫人急忙命人请了太医,太医诊了脉却说什么病没有,连药都没开就去了。
“袭人,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夫人猜想宝钗这个样子定是与宝玉有关。
“太太,昨晚掌灯不久,二爷来了,奴婢就退下了,等奴婢进来,二爷已经走了,奶奶就这样了。”袭人可怜巴巴地把知道的事禀告王夫人,自己开始走上霉运了,一天消停日子没有,如此闹法贾府怕是呆不下去了。
“莺儿,你也没在跟前侍候吗?”王夫人又叫过来莺儿询问。
“太太,二爷叫奴婢进来侍候姑娘歇息,奴婢一进来姑娘就是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奴婢实在是不知道。”莺儿这次确实吓着了,从小到大没有姑娘解决不了的事,姑娘是整个薛家的主心骨,如今这样怎么能不害怕呢?
“袭人,去把宝玉给我叫来。”袭人只得去西厢房请宝玉,谁知宝玉天没亮就出府去了。
王夫人只好把碧痕叫来骂了一通,并命令碧痕院子里跪着。冰天雪地,北风刺骨,可怜碧痕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晕过去了。王夫人怕宝玉回来闹事,只得让人把碧痕抬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