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点半
希蓓拉高傲地仰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起居室,对每个人投以轻蔑的目光。她身材高挑、体格健壮,脸蛋虽算不上漂亮,但外表清新可人,别有一番魅力。希蓓拉略有些紧张,但不失活泼,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显得有些自大。她那黑硬的发卷随着她的行走有节奏地摆动着,透着一股我行我素的干练劲儿;一对淡褐色的眼睛上,横着两道浓密的眉毛,几乎和眼睛平行;小小的鼻尖微微上翘,下面有一张大嘴,薄薄的嘴唇更凸显她的坚定性格。她的着装十分简单,一套短打的黑色运动装,腿上套着毛茸茸的混色长筒袜,配了一双浅口男式牛津鞋。
契斯特照例只向她介绍了检察官,而其他人则由马克汉来介绍。
“马克汉先生,你知道契斯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希蓓拉大声说道,“这主要是因为在玛丽邦俱乐部中,很少有人会比他的高尔夫球打得更差劲,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坐在主桌前,毫无顾忌地交叉着双腿。
“给支烟好吗?”这句话听起来,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更像是命令。
万斯马上凑过去,掏出了自己的烟盒。
“格林小姐,你应当试试我的法国烟,”万斯擅长的社交礼仪在这儿派上了用场,“如果不合你的意,明天我就换牌子。”
“还真是急性子!”希蓓拉从中抽出一支烟,万斯殷勤地帮她点上火,然后坐下,带着揶揄的目光瞥了马克汉一眼。“昨晚上真是糟透了,对不对?这事招来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人,老宅里还从来没有这么闹腾过。不过我还算比较幸运,事件发生的整个过程中我都还在梦里。”她扮出一副好像受了委屈的怪相,“直到一切都过去了,契斯特才把我叫起来,当然,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总喜欢耍弄些小计谋。”
不知为什么,尽管她这种态度显得咄咄逼人,让人感到紧张,但我却觉得很正常。一个坚强的女孩,尽管有些敏感多疑,但自己绝对不会被任何不幸所打倒——这就是当时我对希蓓拉产生的深刻印象。在我看来,她刻意装出的冷酷,更是一种无畏的勇气的表现。
不过马克汉显然对她的态度一点也不喜欢。
“任何人都无权责怪格林先生昨晚的表现。”马克汉毫不客气地说,“在面对一名自己熟悉的女性被残酷枪杀,而自己的妹妹又差点被害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不知所措。”
希蓓拉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谴责的意味。“马克汉先生,你的口气听起来和关了我两年之久的女修道院院长真是太像了!”刚说完这句话,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为什么要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来看待已然发生的、谁也无法预料到的悲剧呢?无论怎样,朱丽亚都不肯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平日里总是牢骚满腹,对任何事都吹毛求疵,在她眼里,很少有令她感到满意的事情。即便有人批评我不像个做妹妹的,我也还是要说出这样的话——朱丽亚是个不值得人们去怀念的人。无论是我还是契斯特,都不会对这样的人感到难过的。”
“那么,你对另一个遭到残害的妹妹,又会有什么样的一番高论呢?”马克汉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希蓓拉眯起眼睛,五官都被挤到了一块儿;但是这样的表情很快地在她脸上消失了。
“艾达很快就会恢复起来的,难道不是吗?”尽管这样的话有些残酷,但却听不出有任何刻薄的意味。“她可以好好休息很长一段时间,况且还有个专门照顾她的护士。我干吗要为小妹的幸免于难而痛哭流涕呢?”
坐在一旁的万斯一直在注意听着两人之间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仔细观察着希蓓拉的表现。现在,他打算介入这场舌战之中。
“亲爱的马克汉,根据我所观察到的,这位格林小姐的表现显然与这事件毫不相干。或许她的态度全然不像一般年轻女孩在遇到这种事情时所反应出的那样,但我确信,她之所以会对事情持这样的看法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我们就别再继续唠叨下去了,看看这位小姐能够为我们提供什么帮助吧。”
希蓓拉俏皮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含感激;万斯则报之以迷人的微笑。马克汉被万斯这么一说才作出了让步,认可了万斯的提议,摆出一副默许的姿态。
“格林小姐,对于我们这次调查给你带来的困扰,我感到非常的抱歉,”万斯首先向她致歉道,“首要的原因应该归咎于我,因为在你哥哥对小偷杀人的结论表示不信任之时,是我怂恿马克汉到这儿来调查的。”
“哦,契斯特的直觉有时会很准。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好处。”
“我想,你也对小偷杀人的结论产生过怀疑吧?”
“产生过怀疑?”她“嗤嗤”地笑出声来,“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相信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偷,虽然我很想见识一下;但即便像我这样想象力丰富的人,也无法想象出他们会像昨天晚上那样神出鬼没。”
“真令人感动,”万斯夸张地说,“你看,我们两个人的看法竟然完全相同。”
“契斯特向你们表达清楚他自己的想法了吗?”她问道。
“看样子是没有。他只是根据他的知觉来思考。我的结论是,他完全被某种灵异现象所困扰着:不相信吧,自己无法解释现象产生的原因;相信吧,又提不出任何站得住脚的证据。事实上,这是非常模糊的概念,也十分令人费解。”
“我从不对契斯特的鬼神论抱有怀疑态度。”她俏皮地看了契斯特一眼,“任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庸俗而毫无创意的人。”
“够了,希蓓拉,”契斯特反驳道,“当早上我说警察正忙着调查寻找小偷的时候,你自己还不是神经兮兮的。”
希蓓拉轻蔑地把头甩过一边,斜着身子把烟头扔进了壁炉。
“顺便问一下,格林小姐,”万斯漫不经心地说,“你哥哥的左轮手枪丢了。好好收在抽屉里的一把手枪,怎么会一下子消失了呢?这件事让人很难理解。我想知道的是,在家中你是否看到过这把手枪。”
一听到关于这把手枪的事,希蓓拉就变了脸色,显得有点不自然,急躁不安的样子;但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
“他的手枪不见了?是真的吗?”她淡淡地重复着问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没有,这段时间我没看到过这把手枪。”但停顿了一会儿,她又恶作剧似地说道,“不过,直到上个星期,那把枪还躺在契斯特的抽屉里呢。”
契斯特怒不可遏,挺直了身子。
“上个星期?你当时在我的抽屉里到底想找什么?”他厉声问道。
“别发火嘛,小心脑袋中风,”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不是去找你的那些亲亲我我的情书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想不出你会坠入爱河……”她似乎想到了非常好笑的主题,“你从我这儿借去的祖母绿别针,还没有还给我呢。”
“别针放在俱乐部里了。”契斯特解释道,脸部的表情有些僵硬。
“是真的吗?哦,怪不得我找不到呢;不过我确实看到了那把左轮手枪——你确定它真的不见了吗?”
“别废话了,我找遍了每个角落……”他没好气地说,又特意在后面加上一句,“当然也包括你的房间。”
“噢,是吗?枪怎么可能在我的房间里!让我搞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告诉别人你有一把枪呢?”语气中满含轻蔑,随后又加上一句,“好好的干吗非要把自己也扯进去?”
契斯特显得很不自在,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就是这位先生,”他指向希兹,就像指着一样物品似的,“问我是否有一把左轮手枪,我肯定要说‘有’罗。即便我自己不承认,也会有家里的人告诉他。并且我一贯认为诚实是一项重要的美德。”
希蓓拉笑了起来,很明显带着讽刺的神情。
“你看看我这位老哥哥,简直就是旧式美德的化身嘛。”她嘲弄道,但口气不像先前那样俏皮了。很明显,左轮手枪的事让她有些底气不足。
“格林小姐,我相信小偷杀人的说法同样也让你感到不可思议。”万斯半合着眼睛,吐了个烟圈,“那么你觉得还有哪些可能性呢?”
希蓓拉仰起头,谨慎地注视着他。
“虽然我并不相信那种枪杀两人之后、空着手逃之夭夭的小偷之类的结论,但这并不能说明我还掌握着其他的线索。我可不是什么女警官——尽管我也曾向往这样的职业;不过我还是多少了解一点警方侦查案件的事。万斯先生,我认为你既不相信这是窃贼所为,也不会觉得契斯特的直觉会是一条主线索。那么在你看来,会是谁的手段呢?”
“噢,亲爱的格林小姐!”万斯举起双手抗议道,“倘若我有一丁点儿线索,也不会在这儿唐突地打搅你了。我现在正被无知的黑暗所包围,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万斯回答得很真诚,可希蓓拉仍旧显出怀疑的神情。但是没过多久她又愉快地笑了,并向万斯友好地伸出了手。
“先生,可否再来支法国烟?现在,这件事情似乎引起了我更多的兴趣,虽然按常理来说,我根本不应该对此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我自己也不希望变成这个样子,女人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更早生出皱纹来的;而我还这么年轻,也不应该有皱纹。”
万斯向前趋着身子,为她点上火,微笑着说,“你也可以不那么严肃地来看待这样一个问题:谁更有理由想要夺去你的两位亲人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