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被戏弄的匹克 (1)
一天深夜，匹克只身一人留在寄宿学校的花园里，等待着他的仇人金格尔的到来。可是，来的不是金格尔，而是一群高声尖叫着的女人。她们拖拽着他，将他丢进了黑暗的壁橱。
一年有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自己的特色，其中最美丽的要数八月。比起五月随风摇曳的鲜花和嫩叶，八月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八月，果树的枝丫缀满沉甸甸的果实，田埂里的稻田泛着金色的波涛，就连空气中也充满了果子的清甜和稻子的香气。
匹克和他的仆人山姆从田野和果园边驶过，惹得正在拾麦穗和摘水果的妇女和孩子停下来观望，就连割麦子的农夫也停下来目视着马车。田埂上拉大车的马神气地瞥一眼拉马车的同类，似乎瞧不起正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跑的骏马。
很快，车子来到了拐弯的地方，之前那种丰收的景象全然不见了，在田间和果树下呆立着的人们已经重新开始工作了，拉大车的马也开始走了，一切画面就像是电影突然静止又开始播放一样。这样的景色打动了在车内思索的匹克，他正在思考用怎样的手段才能达到目的——揭穿戏弄过他的金格尔的本来面目。可一瞧见窗外的美景，他就被吸引过去了。
匹克发自内心地感叹：“真是一幅美景啊！”
他的仆人山姆微微敬了个礼回道：“可不是，比我在烟囱顶看到的还要美上百倍。”
“我猜你这辈子从来没爬过山吧，也就从烟囱顶眺望过远方。是不是，山姆？”匹克听到山姆的回答，玩味地笑了笑。
“我才不是个足不出户的人，先生。我也做过货车夫的手下，到过很多地方呢！”山姆露出了神气的表情。
“山姆，你都干过什么？”匹克有些好奇地问。
山姆见主人对自己的经历起了兴趣，连忙回答，生怕慢了一拍就错过了这份好奇。“我刚开始在社会上讨生活的时候，最初在一家运货店铺当学徒，没过多久又跑去做货车夫的手下，再后来就是先生您遇到我的时候，我在旅馆帮忙擦靴子。现在，我成了先生您的仆人，一个绅士的仆人。没准哪一天，我也能变成一个绅士，拥有自己的庄园。”
“哟，山姆你可真有志向，像个哲学家似的。”匹克听到山姆的回答，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家传的，先生，我的父亲比我要厉害得多。当我后母骂他的时候，他欢喜地吹吹口哨；要是后母真的生了气，折断他的烟袋，他也不恼，只是默默地再买一根；后母要是还不依不饶，继续闹起来，我父亲就坐在椅子上，舒坦地抽着自己的烟，等着后母安静下来。先生，你看，这不是哲学吗？”
“哲学？哈哈哈！这确实是很好的哲学呢！我想在你的生活中，它发挥了很大用处吧！”匹克大笑着回答。
“可不是嘛，先生。这样说起来，在我刚从运货店铺跑出来没找到事做的时候，我还住过两个礼拜没有床铺的屋子呢！”
“没有床铺？”匹克重复了一句，有点儿不敢相信。
“对，没有床铺，不过那是我住过的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交通便利极了，无论去哪个办公厅都只有十分钟以内的路程。我想那个地方您也知道，就是滑铁卢桥那个干燥通道啊。非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那地方实在是太通风了，我还在那里遇到过不少离奇的事！”
“什么离奇的事？”山姆又选对了话题，他那喜欢听稀奇古怪故事的主人又被勾起了兴趣。
山姆慢条斯理地回答：“我遇到的那些事啊，一定会戳破您的慈悲心。那里并不是什么流浪者聚集的地方，而是一些年轻的乞丐实在没地方可去，挨饿受冻寄宿的地方。这些可怜虫连两便士的绳子都住不起。”
“等等，山姆，什么叫两便士的绳子？”匹克从没听到过这样的东西，不禁问得仔细些。
“两便士的绳子说的就是便宜的栈房，在那里，只要花两便士就能躺在床铺上舒舒服服地睡一夜。”山姆回答说。
“既然是床铺，怎么叫绳子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最初栈房的主人确实是用床铺的。可是那些来睡觉的人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就只休息一夜，总是赖上大半天。那些老板们见这样赚不到什么钱，就想了个法子，在屋子里横上两根绳子，然后把床铺在上面。”
“什么？”匹克有些难以置信。
“就是这么做的，这样做的好处才多呢。到了时间，老板就进屋子松了一边的绳子，那些想赖床的人不得不乖乖地从床上滚下去走掉！啊！对不起，先生。咱们是到了圣爱德门德墓地了吗？”山姆突然瞥见外面的景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哦，是了。”匹克看了一眼，回答道。
山姆连忙闭上嘴，把马车赶到小镇干净平整的街道上，朝着旅馆驶去，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古老修道院对面的旅馆门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安琪儿饭店”。匹克吩咐山姆去开一个私人房间，还特意嘱咐说不要透露他的名字。
山姆听了会心一笑，拖着匹克的行李箱执行任务去了。他很快就返回来，引着匹克走进房间。匹克看了看屋子坐了下来，说道：“山姆，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
山姆没等匹克把话说完，连忙说道：“先生，已经很晚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点餐。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匹克掏出衣襟里的怀表，看了一看，说：“啊，这么晚了，你说得对，山姆。不过那些事情还是……”
山姆想了想，接着说：“先生，如果您听我的劝，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打听那个混蛋。您想想，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你的话是不错。不过，我得首先确定他是否在这里，总不至于再让他溜了。”匹克虽然觉得山姆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依然坚持己见。
山姆回答道：“就让我来打探消息吧！先生您在房间休息，我下楼给您点餐，就在等待的工夫，我到门房把那些消息通通从擦靴子的人口里挖出来。”
“那就这么办吧！”匹克十分赞同山姆的主意。山姆听到主人的允许，连忙到楼下张罗。
不到半个小时，匹克已经坐在桌边心满意足地吃起了饭。又过了大概四十五分钟，山姆回来汇报打听到的消息。“先生，我打听到了。那个家伙化名为查尔斯，今晚去了附近的公馆，还带了他的仆人，临走的时候吩咐仆人将他的私人房间留着，将来不要的时候会再来通知。”
“嗯，很好。”匹克越来越满意山姆的办事效率了。
“还有，先生，要是我明早能见到那个仆人和他谈一谈，他主人的事情我们就统统清楚明了了。”
“你确定？”
“哎呀，先生。您忘记了，仆人们不总是这样吗？”山姆答道。
匹克轻拍了下额头，感慨道：“哦，可不是，我倒是忘记了！”
“那么，等我打听好消息，您就可以好好设计一番了。”山姆回答道。
匹克想了半天也没找到比这更好的法子，同意了山姆的建议，顺便允许山姆按照自己的意愿消磨时间。服侍匹克睡下后，山姆跑到了酒吧，和那些酒客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一夜。他们喧闹的声响穿透了木板，害得匹克少休息了近三个小时。
第二天一早，山姆在马厩洗了个淋浴，想减少一点昨夜豪饮的疲倦。洗澡时，他看到一个身着湛蓝色衣服的仆人坐在院子里读一本厚厚的书，时不时还偷瞄自己。“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山姆心想，但是他没有理睬继续洗澡。
那人并没有因为被山姆发现而停住，反而越来越大胆地在书本和山姆身上看来看去。山姆发现了这一点，想了想向对方点了点头，又打了个招呼。对方立刻回应道：“我很好，先生。希望你也过得愉快！”
“嘿嘿，昨晚喝得太多了，今天有些头痛而已。昨天怎么没看见你，老兄？你也住在这里？”山姆回答道。
“是的，我们住在这儿。昨天我跟我的主人一起出去了。”那个陌生人回答道。
“哦，怪不得，你的主人叫什么？”山姆好奇地问道，由于莫名的兴奋变得满脸通红。
“查尔斯?菲兹?马歇尔。”那个人回答。
“兄弟，把你的手递给我。我很喜欢你的模样！让咱们认识认识。”山姆走了过去，继续攀谈。那个人伸出了手，说道：“老兄，我也对你一见如故。这就是缘分啊！刚才看你在水龙头下洗澡，我就想跟你交谈了。”
“真的？那我们可要好好聊一聊！我叫华卡，你呢？”山姆爽朗地笑了笑，心中暗自为陌生人的友善鼓掌。
“我叫乔伯。你的主人又是哪位呢？”陌生人回答道。
“我的主人是威尔金斯。你想喝点什么吗，乔伯先生？”山姆问道，带着新认识的乔伯向酒吧间走去。不久，两个人坐在吧台前，喝起了用不列颠松子酒和丁香汁调配的饮料，边喝边聊。
“对了，你的主人对你怎么样？”山姆问道，顺便给乔伯斟满了第二杯。
“糟糕透了，别提了。”乔伯喝上一口，重重地放下杯子。
山姆听到这样的回答，反问道：“你不会是在跟我说笑吧！怎么可能？”
“我没骗你，我敢发誓。我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发生了什么事？”
“哎，我即将有一位新的女主人，我的主人快要结婚了。侍奉一个多事的主人就够麻烦了，再加一位，你说是不是糟糕透了？”
“不会吧？新娘是哪里人啊？”
“嘘，那是个十分有钱的女继承人，现在还在寄宿学校里呢！我的主人要跟她一起私奔！”
“什么？真的假的？难道是这镇上某个寄宿学校的女学生？”山姆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里并没有透露出关切，好像就是那么随便一问，不过他的手势却揭穿了他渴望答案的心。乔伯看出来了，连忙闭上了嘴，喝酒的杯子也拿到了一边。“不行，我不能说！这可是个秘密，大秘密，我谁也不能告诉！”
山姆看了看乔伯的空酒杯，一下就明白过来，连忙把乔伯的酒杯倒满，继续问道：“真的不能说？”
“当然不能说。”乔伯满意地把玩手中盛满酒的杯子。
“我想，你的主人也身价不菲吧？”山姆见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转换了话题。乔伯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手托着酒杯，一手拍了拍衣服口袋，示意他的主人要是这样拍拍口袋的话，你是听不到硬币撞击的声音的，紧接着，做出了数钱的姿势，眼睛里透着贪婪。
山姆一下子就明白了，乔伯的主人不仅是个穷光蛋还十分贪财。“啊！原来是这样。那你帮助你的主人欺骗那么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不会觉着自己罪孽深重吗？”
“我知道这是狼狈为奸，可是……可是，我也无能为力。你说，我该怎么办？”乔伯露出了一脸的悔意，对着山姆叹气。
山姆说：“还能怎么办，跑去寄宿学校将这件事情告诉那的女学生，让她放弃你的主人。”
“可是，谁会相信呢？谁会相信一个仆人的话？就算我说的是实话，那位天真善良的富家小姐一定会矢口否认的，我的主人更会那么做。我只能丢了饭碗，甚至还会惹上官司。”乔伯辩解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山姆想了想说。
乔伯看了看山姆，说道：“华卡，倘若哪位善良的绅士愿意管一管，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谁也不认识。即使我有认识的人，谁又肯为此冒险呢？”乔伯一脸的苦恼。
山姆一把抓住乔伯的手：“跟我来，我的主人正是你需要的人。他是我见过的最正直善良的绅士了，一定会答应你的请求的。”乔伯抗拒了一会儿，就被山姆带到了匹克的房间。
山姆简要地把谈话的内容说给匹克听，接着向他引荐了乔伯。
“乔伯，我很赞赏你的行为。”匹克点了点头。
“可是，我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先生。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乔伯掏出一条手绢，低下头擦了擦眼睛。
“这不是背叛，正因为你忠于你的主人，才不能让他犯这样的错误。你是个忠实的人。”匹克说道。
“可是，可是我的主人明明嘱咐过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即便他是个流氓无赖，还是供我吃穿，我却没有听从他的命令。”乔伯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匹克见此情形大为感动，山姆却十分看不惯，插嘴说道：“把你的眼泪收一收，这东西没有用，有什么好哭的？”
“山姆，你竟然一点儿也不理解乔伯！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艰难！”匹克责备道。
山姆回答：“正是理解他才这么说的。他就算是真的难过，也最好把眼泪收起来，何必一定要表现出来。哎，年轻人，快把你那条破布收起来，就算它漂亮你也不必在我们眼前挥舞。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匹克对乔伯说道：“也许我的仆人表达看法的方式太过激进了，但是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是的，先生，我想我明白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乔伯连忙收起手绢，坐直了身体。
“那么，乔伯，那间寄宿学校在哪里？”
“就在城外，先生，就是那幢古老的红色房子。”乔伯回答道。
“你的主人准备什么时候带着那位善良的富家姑娘私奔？”
“就在今天夜里，具体时间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才这样着急啊！”乔伯搓搓手，眼睛看着地板。
“什么，就在今天夜里！山姆，我们得马上动身去找寄宿学校的校长！去准备马车！”匹克有些激动，转过身对山姆说道。
乔伯连忙制止，说道：“不行，先生，这样行不通的。寄宿学校的校长很赏识我的主人，就算你拿出证据，说我主人做了坏事，恐怕她也不相信。更何况现在你无凭无据的，校长更不会理你。”
“那我们要怎么做呢？怎样才能让那个老太太相信？”匹克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知道如何是好。
“先生，您最好在他们私奔的当场抓住他们，这样校长一定会相信你的。”乔伯回答道。
“那些又老又古板的人，不撞到南墙是不会回头的。”山姆插了一句。
匹克想了又想，敲了敲桌子。“要现场抓住他们很难办到，而且你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匹克的目光移到了乔伯的身上，上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