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展白在豹突山庄庄后小孤山上追那骑驴的丝帛贩子,追出有四五十里之遥,在一带密松林之前,忽然失去了骑驴老人的踪迹!
奇事发生了,那骑驴老人虽然踪影不见,他那柄无情碧剑却挂在一棵大松树上!
展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哪里有这样奇事,失去的宝剑,竟会平白无故地挂在树上,等着自己来取?
但事实摆在眼前,黄金吞手,绿鱼皮鞘,杏黄剑穗随风微扬,无情碧剑明明挂在那里!
展白以为自己眼花了,整天念着那柄失剑,眼前才会出现这种幻象。当即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望去,无情碧剑还不是好好地挂在树梢!
挂剑的树梢距地足有四丈余高,一月余前,辣手童心费一童抢去展白的小袋子,把里边的东西一一丢掉,然后把袋子挂在距地三丈高的枝头,展白即无法取下,这次挂剑枝头,距地四丈余高,按理展白决无法跃上;可是,展白心急取剑,并没有考虑这些,当他证明无情碧剑确实挂在那里,立即拔起身形,嗖的一声,一下子蹿起四丈余高,半空中身形一折,“蜻蜓抵柱”伸手抄住剑柄,人也飘身而下。
“好身法!”
展白心急取剑,对自己的轻身提纵术忽然增高了许多并未留意。但身后传来一声喝彩,却把展白吓了一跳!
展白手中之物,有两次被抢的经验,那真是使人痛不欲生。这次失剑刚一到手,突然身后又现敌踪,展白几成惊弓之鸟,脚落地面之后,手握剑柄,指按剑柄卡簧,“锵啷”一声龙吟,无情碧剑出鞘,闪起一溜碧光,展白依撤剑出鞘之势,反臂后抡,一式“夜战八方”,无情碧剑在身后划了一道光弧,然后转身展眼四顾!
一看展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站在展白身后的,竟是两个身穿白色麻衣、腰系草绳、长发披肩、面目呆板得毫无一点表情,而且脸色惨白得无点滴血色的怪人!
这两个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展白身后,恍如两具幽灵,而且这两个怪人周身带着一种鬼气,从这两个幽灵般的怪人出现之后,这阒无人迹的密松林,竟笼罩上一层阴森森的感觉!
虽然是丽日中天,展白却泛起恐怖阴森之感,恍如置身地狱,周身汗毛根根发炸!
尤其奇怪的,这两个怪人,无论衣着打扮,面貌形状,无一不同,几乎如一人分身为二人一般!
就在展白惊怖失神之中,其中一个怪人龇牙一笑!
不过,他这笑容比不笑更吓人,面上肌肉动都不动,只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另一个怪人却向展白一伸手,阴森森地喝道:“拿来!”
展白退后一步,横剑当胸,心中暗下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把父亲的遗剑失落,纵然一死,也在所不惜!想罢说道:“在下与二位素不相识,不知二位叫在下拿什么来?”
“格!格!格!”
两怪人齐声怪笑,声如鸡啼,笑得展白周身直起鸡皮疙瘩。
“第一要你先拿剑来!”两个怪人笑罢,仍由其中之一先发言。
“第二要你再把命拿来!二事为一,我看你还是先把剑拿来比较方便,省得你死后,我老人家还得弯腰拾剑!”
这话狂傲已极,直把展白视如无物。展白听罢,剑眉一轩,激起满腔怒火,早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冷笑一声,说道:“二位大言不惭,请报上个万儿来!我展白剑下也不死无名之鬼!”
二怪人听展白自报姓名,互相对望了一眼,毫无表情的脸上,竟也耸动了一下。齐声问道:“怎么!你也姓展!不会是假的吧?”
“岂有此理!”展白心想:姓还有假的?
想罢傲然说道:“是不是二位用了假姓假名,才不敢说出来?”
谁知这话,正触动了二怪人的隐痛。
只见其中之一叱道:“我叫活死人!”
另一个也厉声叱道:“我叫死活人!”
二人又同声说道:“我二人还真是无名无姓,但说出名号之际,也就是你死亡降临之时!”
两怪人说罢,同时纵起身来,掌、爪兼施,向展白猛扑而至!
展白手中剑一紧,左封右挡,接连施出五六招,才把两个怪人逼退!
近日来,展白接连会过不少武林顶尖高手,但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招式!
两个怪人招式出手似慢渐快,看他掌指缓缓而出,突地狂雨暴风而至;忽然又快而慢,见他闪电追风而至,突地又凝止在眼前,掌指缓缓划出!
怪人每出一招,展白必须连换三五招才能挡住,因此,两人互攻出两三招,已把展白闹了个手忙脚乱!
此时,展白完全失却了与独脚飞魔动手时的从容镇定。因为独脚飞魔招式再快,总有脉络可循,如今,这两怪人施出的手法,却是毫无迹象可鉴!
展白的武功,原就很杂,当初他虽在武学一道上曾下十数年的苦功,但缺乏名师指点,所学的不过是极普通的武功招式。后来他苦习《锁骨销魂天佛秘籍》佛门正宗心法,内功大增,耳目锐敏,大逾寻常,才达到了修习上乘武功的门径。可是,对奇奥的剑掌招式,他仍是一窍不通。然后,他接连与高手过招,都是从别人的奇奥招式中,触动了他的灵思,才学会了三招五式,其中不连接之处,还得由自己临机应变,设法弥补。
他与天涯狂生动手时,他的内功潜力,比天涯狂生高得多,但却被天涯狂生打得狼狈,就是因为招式不纯熟的原因。
如今,在这两怪人的怪异手法夹攻之下,立刻使展白捉襟见肘,左右支绌!
十数招已过,展白已守多攻少,长剑每每递不到部位,即被两个怪人强劲掌风逼回!
展白愈来愈感心惊,转眼四面八方均是面目阴森的白色人影,有的快如飙风,闪眼扑至眼前;有的凝立面前,浑如不动,屈指伸掌抓向自己。但不管是快还是慢,丝丝劲风,透骨奇寒,拳拳指影,触肤生痛,而且围在自己四周的白色怪人,愈来愈多,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八个变成十六个,十六个变成更多。展白虽然心中明白眼前幻象是由于两个怪人身法变幻所致,但已不知哪个是实,哪个是虚,只有把无情碧剑舞了个风雨不透,以求自保!
展白的“三才剑法”是极为普通的一套剑法,但由他手中施展出来,却又不同凡响,一是无情碧剑为武林至宝,二是展白内功真力激增。
一套武林习见的“三才剑法”,由展白施展出来,竟然寒光滚滚,犹如怒龙闹海,冷森森的剑气扑面生寒,舞到快时,呼呼隆隆,竟然隐挟风雷之声!
两个怪人的吃惊不下于展白,因为弟兄两个合起手来的“太极两仪离魂掌”,很少人能够在掌下走出十招去,而面前这毫不起眼的少年,竟能力战十数招而不败,谈何容易!
晃眼又是五六招过去了。
活死人还能沉得住气,不紧不慢,一招一式地往下打;死活人性子急而烈,见久战展白不下,厉啸一声,左掌横削,右掌竖砍,一式“阴阳异路”猛罩展白上、中两路,五处要穴!
这一招凌厉无比,展白被两个怪人围困得头昏眼花,早已不知敌人招式从何而至,只顾奋力把无情碧剑舞了个风雨不透,不求伤敌,只求自保,对敌人凌厉杀招浑然不觉。
可以说等于盲人骑瞎马,走到危险边缘而不自知……但活死人突然看见展白剑穗上悬坠一物,心中猛然一震,有意无意之间,出手部位把死活人将要伤到展白的杀招阻了一阻;正当死活人要跳脚发脾气时,活死人出手如风,已把展白剑穗上飘坠之物抓到手中,跟着飘身后退!
死活人虽然不知活死人此举的用意,但二人向来同进同退,见活死人蹿出圈外,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也随后倒跃而出!
展白顿觉压力一减,四周白色人影倏然而收,忙也收势停身,横剑而立!
两个怪人已经打开一个绸布小包,随手抓出一团乱发,两个怪人先自对望了一眼,然后向展白面前一递,叱问道:“这是什么?”
展白一眼看见两怪人手中拿的那团乱发,不禁热血上冲,双目尽赤。
那不正是辣手童心费一童给丢掉,自己苦寻不获的父亲遗物吗?
“还给我!”展白厉声嘶吼!
“你们是从哪里捡来的!”
两个怪人估不到展白忽然变得这么凶,撇了撇嘴,把那团乱发向展白面前一丢。同时冷冷地说道:“还你就还你,什么好东西嘛。”
说着又从绸布包里翻出一段丝绦,两怪人又对望了一眼,无表情的脸上也抹过一丝疑惑之色,转向展白问道:“这又是什么?”
“快还我!”
展白未留心活死人是在自己剑穗上抓去那个绸布包的,只奇怪两个怪人从何得来父亲的遗物?同时,内心又激动万分,连声叫道:“那小包的东西都是我的!”
两个人不理展白叫闹,把那段丝绦丢给展白,又从绸布包内接连翻出一粒钢珠、一个青铜纽扣,一一丢还展白。
最后,那两个怪人从绸布包内翻出一枚青铜制钱,立刻如触蛇蝎,猛然跳了起来,狂啸厉吼,双手把自己头上的披肩长发缕缕抓落,漫空飘扬!
这一回该轮到展白吃惊了,他不知这两个怪人为什么忽然发起疯来。
两个怪人跺脚捶胸,敲自己的脑袋,拔扯自己的头发,悲嘶惨呼如鬼哭狼嚎,各自发了半天疯,又互相抱在一起,两头互撞,“砰砰”发出巨响,样子竟像是痛不欲生……展白如坠五里雾中,怔怔地望定两个忽然发疯的怪人,莫知所以……忽的,那两个怪人出手如风,一边一个,一个捉住展白的左臂,一个捉住展白的右臂!
一是展白不防,二是两个怪人出手实在太快了。
展白猛吃一惊,双臂被抓之处,痛如骨折,但仍然咬牙硬挺住,没有发出声来!
“这便是无情碧剑?”抓住展白右臂的活死人悲声问道。
展白抗声喊道:“放开我!”
“你是展云天展大侠的后人?”抓住展白左臂的死活人凄惨问道。
展白一阵心悲,凄然不答。
两个怪人忽然又放开展白,一齐躬身向展白施了一礼,然后活死人悲声呼道:“苍天有眼,恩人有后!”
死活人也悲声呼道:“苍天无眼,恩人冤沉海底!”
“不然!”活死人拉住死活人,把手中那枚青铜制钱摊在掌心,凄惨说道,“兄弟,你看这是什么?”
“呜——啊!”死活人仰天长声悲嗥,嗥声悲壮惨烈,几可穿石破云。
“你我弟兄,为了恩人死得不明不白,一时又查访不出仇家,”死活人悲嗥过后,沉痛说道,“忝颜活在世上,所谓‘有恩不报,生不如死’。才隐姓埋名,以活死人死活人自况,如今见了此物,”死活人说着一指活死人手中拿的青铜制钱,心情更见悲痛,满面泪痕,继续说道,“已知仇人是谁,但却不能为恩人复仇,你我弟兄还有何颜面,在世上偷生?”
“是呀!”活死人也悲哭起来,跟着反问道,“兄弟!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两怪人说罢,又抱头呜呜痛哭起来……展白想不到两个幽灵似的怪人看似阴森冷酷,却具有如此热烈的情感!而且,听二人话里的含意,分明也是父亲的故交。此时展白已把初见二人时的反感和厌恶化为乌有,反而觉得跟二人十分亲切起来,就如见了父执辈的亲友一般。又见二人哭得悲切,忍不住在一旁劝道:“二位且不必伤心,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位只要有这一片心,不要说是展白,就是我那过世的先父,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了!”
谁知展白不安慰二人还好,展白这一安慰二人,话刚说完,二人忽然放手分开,泪如泉涌地叫道:“愧见故人!愧见故人……”
叫着叫着,活死人猛然埋头向一棵有两人合抱的巨松树干上撞去!
显然他是悲伤过分,想撞树自杀!
展白措手不及,想拦没拦住;而这边死活人也同样埋头向另一巨大松干上撞去!
“咔喳!”
“咔喳!”
先后接连两声巨响,跟着“轰通!”“轰通!”两声大震,枝溅叶飞,尘涌沙扬!
两怪人撞树自杀,不但自杀未成,反把两棵双人合围不拢来的参天巨松给一头撞倒!
展白见状暗暗咋舌不已,看这两个怪人这埋头一撞,怕不有千钧力道?
但两个怪人一头未把自己撞死,心犹未甘,接连又埋头撞去!“咔喳!轰通!”“咔喳!轰通!咔喳——轰通……”
声声爆响,接连传来,两怪人一头一头地撞去,一棵一棵的巨松应头而倒,把整座密松林闹得地覆天翻,尘埃蔽空。如果是在远处的人,看到这样的声势,还以为这松林里山崩地陷了哩!
大概两个怪人自己也明白,光是撞树自杀不了,竟舍下展白不顾,悲天抢地地痛哭哀号着跑去!
只见两个怪人身形如飞,长发幡扬,声声裂帛似的惨号悲啸,晃眼跑得失去踪迹!
而声声悲啸还摇曳在天边,响遍了整个荒野……展白怅然望着两怪人去远,怔忡良久,才收回心神,暗道:看不出这两个幽灵似的怪人,倒是至情至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