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太平天国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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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挂着十字架跳舞的天王和诸弟们(2)

傅善祥毕竟是太平天国一个小人物。1854年秋就不知下落了。有说她利用进出自由,溜走了,也有说天京内讧,东王府被围烧时死在烈火中。这些都是想当然,但确难以考证。正因为如此,后来的作家、剧作家就信口戏说。

杨秀清根据张继庚说的三十四名官员名字,就信以为真,不经审讯,就将他们一一斩首。

1853年太平天国在天京颁布《天朝田亩制度》,表示要给参加太平天国、拥护太平天国的全军全民以分田分地,加官进爵,世袭罔替的最大实惠。

《天朝田亩制度》是太平天国根本行政、经济大纲。它以古中国所宣扬的大同世界为最终目标,高举“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大旗,提倡和实现“有田同耕,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社会。

这是一幅远离现实生活、超越未来的空想蓝图。但毕竟是几千年来农民淀积的文化思维结晶。太平天国领袖和将士们信心百倍,以为一定能在中华神州大地推行,还在首都天京作了大胆的尝试和实行。

他们没收私人财产,一切归圣库,各级圣库分配、安排军民衣食;

他们宣布废除各行手工业的私有制,将所有工匠、技术人员按行业组织起来,建立由政府派出官员、用军营管理办法的“诸匠营”、“百工衙”;所有匠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工是民也是兵,须要作战时,临时凑齐上阵;

他们组织城镇居民参加不须付任何报酬的集体生产和劳动;

他们废止一切坐商和行商,执行“天下农民米谷,商贾资本,皆天父所有,全应解归圣库”(《贼情汇纂》卷三)。

凡此等等。

开始在天京,因为库存粮食丰足,货物充盈,上自天国领袖和高官,下至全城军民人众,凡衣食生活用品全由政府包揽,以人定等,按等级配给。相传天王每日分肉十斤,以下逐级减半斤,总制级半斤,总制以下的监军、军帅等官员就没有肉分了,也就是说相当于清朝七品知县的监军和等而下之的官员和普通将士、百姓,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国定节日和做礼拜,是尝不到肉味的。

可是一年后,即1854年夏季,天京城里不要说吃肉已供不应求,就是粮食也日渐紧张了,生之者寡,食之者众,这时候天京政府才发现自己所背包袱沉重,就不得不断然采取措施,那就是实行定量供应,除天王、东王、北王、翼王(也许包括他们的妻子儿女们),仍能维持吃干饭和白面馒头,其余人等都只能喝稀粥了,如女营每个妇女每天发四两(十六两制),违抗者斩首。洪秀全自己美餐,但他颁发的最高指示却要人人克服困难:“神爷试草桥水深,如何吃粥就变心”(《金陵省难纪略》)。

此后十年,直至失败,太平天国为天京粮食供应被牵制得团团转。《天朝田亩制度》分田分地,粮食归圣库说行不通,它仍得服从客观规律,遵循“照旧交粮纳税”;而因为活动在外线,还常采取“打先锋”,没收地主、商人和富贵门庭的浮财,以充军资,解决困难,但也是权宜之计。

粮食始终是太平天国的一大难题。

太平天国重镇九江、安庆和首都天京就是被围困、长期断粮,而因饥饿遭失陷的。

粮食缺,人心乱。

天京城里也发生了张继庚间谍叛乱事件。

张继庚经常把城内缺粮情况,作为情报送到城外江南大营。

张继庚是南京一个秀才,在太平军鏖兵南京城下时,积极参加“保卫局”、“筹防局”话动;太平军解放南京,他潜伏下来,化名叶芝发,混进北王府典舆衙,充当书手,受到北王信任。张继庚很有能耐,他从每月查看太平天国的“月册”、“家册”、“户口清册”和圣库供应粮食等帐册,找寻、搜集、整理天京城防和布局等特级情报;还拉拢了若干意志薄弱的太平军将士,狼狈为奸,曾经七次向江南大营投书,要求里应外合,攻陷天京。

张继庚的阴谋终究被破获。

主持刑部的黄玉昆多次严审,他却低赖不认。

北王韦昌辉见审讯不了,就派降员、原清庐州知府胡元炜审讯。张继庚在胡元炜再三逼问后,故意装作认真坦白的态势,他说:“我现在想通了,理应奉告。但我确是未通妖;是谁通妖我都知道。”胡元炜急问:“是谁?”张说:“人员甚多,不可能记清姓名,你把花名册给我看,就可以一一指出。”

胡元炜报告韦昌辉。韦昌辉不加思索地命令调取花名册。诏书衙却不肯发册,说:“哪有把花名册交到妖手的道理。”

胡元炜只得命张继庚:“你把记得姓名的先作交代。”

张继庚原来策谋取到花名册,按所录姓名将其中更多的人员罗织。现因得不到花名册,就把所知道的太平天国官员三十四人指为通妖,他们很多是1852年在湖北参加太平天国,而对太平天国忠心耿耿受到任用的知识分子,如翼殿尚书周北顺、东试翰林严定邦、殿前右史邓辅廷。韦昌辉就将胡元炜审讯报告送给杨秀清,杨秀清信以为真,将这三十四人逮捕,不作任何审讯,一律都斩首,张继庚也处死,这个阴谋叛乱的组织者就作为一般敌对分子镇压了。

事后,聪明的杨秀清觉得不对头,哪有同谋者都是老兄弟,却没有一个是新兄弟的?仔细一想,显然是中了张继庚的借刀杀人之计。可是已经迟了,人的脑瓜是不能像葱姜那样,摘了仍能生长起来的。

比起早年永安州处理周锡能叛乱事件的有理有利有节,杨秀清镇压张继庚叛乱事件,不作调查,罗织了很多好人。他把肃反扩大了,这是有失人心的。东王九千岁的话就是法律,陈宗扬因夫妻同宿,处斩;曾水源因听了女官说话,未打小报告,处斩。

太平天国建都天京后,继续奉行分别男女的制度。

拜上帝会教规最为严禁犯淫,即男女不正当关系,但当它金田起义建国太平天国伊始,竟将绝大多数人的夫妻家庭生活也划为男女不正当关系,犯者也要处极刑,那就极不合常理了。农耕社会的稳定,很重视家庭是社会细胞的多元功能。这说明了太平天国决策者的偏见和无知。

1854年春,太平天国在天京又重申且颁布的《天情道理书》,其中就提及在天京和其他占领区,必须百折不扣地推行男女分行、隔离。所谓是,“创业之初,必先有国而后有家,先公而后及私,况内外贵避嫌疑,男女均当分别,故必男有男行,女有女行,方昭严肃而免混淆,断不可男女行中或相从杂,至起奸淫,有犯天条”。杨秀清也有诰谕天京城厢内外兄弟姐妹,内称“仰承天意,分为男行女行,以杜淫乱之渐”。

原来只是在军中,为了行军和战斗,将士和家属分隔开来完全说得通。而现在乃是遍及民间,家家都须遵办,人人必得执行。它并非是为战斗,是为了管理,预防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设的;这种只分男女两性、不问其他的一刀切,通常也蕴含为便于控制和管理,统一指挥,统一行动。

废除家庭,制造大集体,人人都一样,统一起床,统一吃饭,统一做祈祷,统一睡觉,一天二十四小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正是农民的文化思维。太平天国真是做到了世无前例。

太平天国领袖也懂得承诺的功能,他们讲废除家庭,更奢谈理想的人间天堂,在金田、永安行军途中就夫妻完聚作到“小天堂”的承诺,后来到南京,将南京定为“小天堂”,还颁布《天朝田亩制度》,奢谈分田分地,建立理想国,表示要给人实惠;但又说,将来到罪隶(直隶,因有清朝首都所在,为表示旗帜鲜明而改),夫妻才可团聚,因而仍贯彻金田起义以来男女犯律政策,虽夫妻同宿,亦是犯奸。

人毕竟有七情六欲。

1854年3月,太平天国占领南京一周年日,天京就发生了卢贤拔夫妻和陈宗胜夫妻的所谓“桃色案件”。东王殿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他严厉处理了这两案中的人犯,并向全国全军以太平天国最高的红头文件《天父圣旨》公布于众。

卢贤拔是拜上帝会元老级干部,东王的表兄,位居镇国侯,现任东王府大秘书,妻子谢满妹也在东王府当女官,两人朝夕相见,眉目传情,却要过清教徒禁欲生活,对表弟每晚与妻子们同床很有意见,于是他俩利用都在王府工作之便,也同床了三两夜。

无独有偶。原来在东王府任承宣的冬官又正丞相陈宗扬,也和在东王府内任女丞相的妻子胡九妹睡了四五夜。

美美的夫妻团聚,却都被打了小报告。

杨秀清大怒。

就在假天父杨秀清与傅善祥就千古英雄话题作答问后的当天深夜,东王九千岁忽然心血来潮,又第二次装作天父下凡传言,说要“大整纲常,诛邪留正”,还说天朝所绘的是五爪龙,是真龙:而四爪便是妖蛇。

假天父说完,打了个呵欠,表示苏醒了。

不料,他又闭目念念有词,又说是天父下凡了。

天父一日下凡三次,非同小可。

假天父对女官说:你们将东王用便榻抬到府二门外。在二门外,假天父望了满满跪迎的官员问:陈宗扬到了没有?

女官答:所有官员都来了,只有陈丞相远在下关,还未赶到。

时近三更,陈宗扬赶到东王府。

假天父命韦昌辉、石达开,锁住卢贤拔、陈宗扬,手脚均须拷好;又命女军师杨长妹将谢满妹、胡九妹锁起。他先审问陈宗扬,有否与妻犯过天条?

陈宗扬否认。

假天父大为震怒,大声问道:陈宗扬,你知道当年黄以镇、周锡能两人。他们曾瞒得天父过吗?你只有据实招来。

陈宗扬只好实供:我和胡九妹曾犯过四五次,求天父念我俩乃是夫妻,宽赦死罪。

假天父说:你与妻子私合,尚可赦宥,但你又有心勾引别的姐妹么,须从实招来。

陈宗扬低赖说:小子实未有此心,求天父赦罪。

假天父大怒:你至今还想耍赖,难道非要朕都指出来么。

陈宗扬仍不招供。

假天父怒极,手指陈宗扬叱道:你与胡九妹私合,又想瞒人耳目,所以夫妻相商欲将那清白之人,拉下染缸,以塞其口,互相为奸,方不致败露,幸亏那女官炼正,是个贞洁的人,未中奸计。否则,岂不是又被你们陷害人于法网乎。你们自己变妖变怪,已是可恼可恨,还想拖他人下水,真不知是何居心。

陈宗扬夫妻同床生活,据说第一个发现的乃是东王族妹;他们知道后,设计要诱奸她,没有成功。

陈宗扬最后一道防线终被冲破,无奈只得承认。

假天父命将他俩带走。

假天父又命带卢贤拔夫妻过堂。

卢贤拔自知难免,只得招认:小子不肖,实与老婆犯过天条三四次,现今自知罪该万死,恳求天父天恩。自今以后,当痛改前非,立功赎罪。

假天父量刑定罪,陈宗扬夫妻当斩首,卢贤拔夫妻严办,宣判完毕,假天父装模作样醒了过来,又以东王身份出现。

陈宗扬夫妻推出斩首,卢贤拔革爵,免其枷号游营,谪居删书衙,不久又任命为太平天国史大主编。

朝臣有所议论。

卢贤拔是东王表兄。

显然东王是亲者宽,偏私,他听到朝野反馈,马上当着全朝官员,又假扮天父下凡责问东王,“凡事都应秉公办理,如何言听下僚禀奏”。在所谓苏醒后的杨秀清屁股上打了五十大板,表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杨秀清仍以假天父传言,继续奉行男女隔离基本政策。

天官正丞相、拜上帝会元老级干部曾水源也是东王府大秘书。1854年8月,曾水源出征东坝,打了败仗,收入东牢;旋复职,不久,又因赴芜湖误期削职,曾水源的兄弟就此跑了。杨秀清大怒,怀疑是曾水源指使,严加审讯;大概事情闹得不小,天京城里还流传曾被处以五马分尸极刑。杨秀清心中纳闷,有天问心腹:新参加者跑了并不奇怪,为什么当年金田老兄弟也潜逃呢?心腹们说:过去在金田、永安时,天父承诺到小天堂时夫妻团圆。现在已过了三年,仍未恢复,恐怕今后逃跑者更多了。

天天有女人同房,自己打扮得光彩耀眼、说是为建立新天新地,而又要他人作分散家庭的高调,是极不得人心的。

也算是杨秀清拎得清,大概在1854年12月,太平天国终于废除了有悖天地常理、违反人伦的男女分行,允许夫妻团聚,未婚者配合,民间和中下级干部实行一夫一妻,而高级干部就可以多妻了。

但杨秀清对曾水源终有嫌疑。

1855年8月的一个晚上,杨秀清借天父附身,锁拿曾水源和东王府吏部一尚书李寿春。东王府设有七十二个尚书,李寿春是首席尚书。

假天父给他俩加的罪名是,听见女官闲谈“东王若升天,你们为官的都难了”,却知言不报,若无其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两人就这样被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