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书的人心目中,秦桧和曹操之奸恶,本已是无人能及的了,虽然古往今来,世上比他们更奸恶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翁大娘道:“既是如此,三位都认为铁传甲是该杀的了!”
说书的道:“该杀!”
赵正义道:“何止该杀,简直该将他乱刀分尸,以谢江湖!”
突听一人道:“你口口声声不离‘江湖’,难道你一个人就代表江湖么?”
这声音简短而有力,每个字都像刀一样,又冷,又快……在这屋子里,他至今才第一次说话,显然他就是那走路像野兽一般,可以不发出丝毫声音来的“第三个人”了!
铁传甲心里一跳,忽然发现这声音很熟悉。
他忍不住张开眼来,就发现坐在赵正义和一个青衫老者中间的,赫然就是那孤独而冷漠的少年阿飞!
“飞少爷?你怎会到了这里?”
铁传甲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声来,但他却只是更用力地咬紧了牙关,没有说出一个字。
赵正义却已变色道:“朋友,你难道认为这种人不该杀么?”
阿飞冷冷道:“我若认为他不该杀,你们就要将我也一起杀了,是不是?”
公孙雨大怒道:“放你妈的屁!”
阿飞道:“我妈放屁,你妈也放屁,人人都难免要放屁,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公孙雨怔了怔,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真未见过这么样说话的人,却不知阿飞初入红尘,对这些骂人的话根本就不大懂。
易明湖缓缓道:“我们将朋友请来,就是为了要朋友你主持公道,只要你说出此人为何不该杀,而且说得有理,我们立刻放了他也无妨。”
赵正义厉声道:“我看他只不过是无理取闹而已,各位何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阿飞望着他,缓缓道:“你说别人卖友求荣,你自己岂非也出卖过几百个朋友,那天翁家庄杀人的,你岂非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翁大娘没有见到你!”
中原八义都吃了一惊,失声道:“真有此事?”
阿飞道:“他要杀这姓铁的,只不过是要杀人灭口而已!”
赵正义本来还在冷笑着假作不屑状,此刻也不禁发急了,大怒道:“放你妈……”
他急怒之下,几乎也要和公孙雨一样骂起粗话来,但“屁”字到了嘴边,忽然想起这句话骂出来并没有效。
何况破口大骂也未免失了他堂堂“大侠”的身份,当下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着说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也学会了血口喷人,好在你这片面之词,没有人相信!”
阿飞道:“片面之词?你们的片面之词,为何就要别人相信呢?”
赵正义道:“铁某自己都已承认,你难道没有听见?”
阿飞道:“我听见了!”
这四个字未说完,他腰畔的剑已抵住了赵正义的咽喉!
赵正义身经百战,本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但这次也不知怎地,竟未看出这少年是如何拔的剑!
他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已到了自己咽喉,他既无法闪避,更连动都不敢动了,嘎声道:“你……你想怎样?”
阿飞道:“我只问你,那天到翁家庄去杀人,你是不是也有一份?”
赵正义怒道:“你……你疯了。”
阿飞缓缓道:“你若再不承认,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他说得平平淡淡,就好像是在说笑似的,但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却闪动着一种令人不敢不信的光芒!
赵正义满脸大汗黄豆般滚了下来,颤声道:“我……我……”
阿飞道:“你这次回答最好小心些,千万莫要说错了一个字。”
阿飞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人人都早已看见了,人人都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却没有人再觉得好笑了。
只见赵正义脸如死灰,几乎快气晕了过去,中原八义纵有相救之心,此时也不敢出手的。
在这么一柄快剑之下,有谁能救得了人?何况他们也想等个水落石出,他们也不敢确定赵正义那天有没有到翁家庄去杀人放火。
阿飞缓缓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我问你,翁天杰是不是你害死的?”
赵正义望着他那双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只觉自己的骨髓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地颤声道:“是……”
这“是”字自他嘴里说出来,中原八义俱都耸然变色。
公孙雨第一个跳了起来,怒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做了这种事,居然还有脸到这里来充好人。”
阿飞忽然一笑,淡淡道:“各位不必生气,翁天杰之死,和他并没有丝毫关系。”
中原八义又都怔住了。
公孙雨道:“但……但他自己明明承认……”
阿飞道:“他只不过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在被逼时说出来的话,根本就算不得数的。”
赵正义脸色由白转红,中原八义的脸色都由红转白,纷纷怒喝道:“我们几时逼过他?”
“你难道还认为这是屈打成招么?”
“他若有委屈,自己为何不说出来?”
几个人抢着说话,说的话反而听不清了。
纷乱中,只听易明湖缓缓道:“铁传甲你若认为我兄弟冤枉了你,此刻正好向我兄弟解释!”
这话声虽缓慢,但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竟将所有的怒喝声全都压了下去,此人双目虽盲,但内力之深,原都远在别人之上。
公孙雨一步窜到铁传甲面前,厉声道:“不错,你有话尽管说吧,绝不会有人塞住你的嘴。”
铁传甲紧咬着牙关,满面俱是痛苦之色。
翁大娘道:“你若是无话可说,就表示自己招认了,咱们可没有用刀逼着你。”
铁传甲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飞少爷,我实在无话可说,只好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公孙雨跳了起来,瞪着阿飞道:“你听见了么,连他自己都无话可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飞道:“无论他说不说话,我都不相信他会是卖友求荣的人。”
公孙雨怒吼道:“事实俱在,你不信也得信!”
翁大娘冷笑道:“他不信就算了,咱们何必一定要他相信?”
金风白道:“不错,这件事根本和他没有关系。”
阿飞道:“我既已来了,这件事就和我有关系了。”
公孙雨大怒道:“和你他妈的有什么鸟关系?”
阿飞道:“我若不信,就不许你们伤他。”
翁大娘怒道:“你算哪棵葱,敢来管咱们的闲事?”
那樵夫大吼道:“老子偏偏要伤了他,看你小子怎么样?”
这人说话最少,动手却最快,话犹未了,一柄斧头已向铁传甲当头砍了下去,风声虎虎,“立劈华山”。
他昔年号称“立劈华山”,这一招乃是他的成名之作,力道自然非同小可,连易明湖的胡子都被他斧上风声带得卷了起来,铁传甲木头人般坐在那里,纵有一身铁布衫的功夫,眼见也要被这一斧劈成两半。
要知“铁布衫”的功夫虽然号称“刀枪不入”,其实只不过能挡得住寻常刀剑之一击而已,而且还要预知对方一刀砍在哪里,先将气力凝聚,若是遇有真正高手,就算真是个铁人也要被打扁,何况他究竟还是血肉之躯,这种功夫在江湖中已渐将绝迹,就因为练成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所以根本没有人肯练。否则就凭他已可制住那“梅花盗”,又何必再找金丝甲呢?
那说书的惊呼一声,只道他立刻就要血溅五步。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剑光一闪,“噗”的一声,好好的一把大斧竟然断成两截,斧头“当”地跌在铁传甲面前。
原来这一剑后发而先至,剑尖在斧柄上一点,木头做的斧柄就断了,那樵夫一斧已抡圆,此刻手上骤然脱力,但闻“喀喇,喀喇,喀喇”三声响,肩头、手肘、腕子,三处的关节一起脱了臼,身子往前一栽,不偏不倚往那柄剑的剑尖上栽了过去,竟生像要将脖子送去给别人割似的。
这变化虽快,但“中原八义”究竟都不是饭桶,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禁为之面色惨变,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见阿飞手里的剑一偏,手着剑脊托着了那樵夫的下巴。
那樵夫仰天一个筋斗摔出,人也疼得晕了过去。
方才阿飞一剑制住了赵正义,别人还当他是骤出不意,有些侥幸,现在这一剑使出,大家才真的被骇得发呆了。
“中原八义”闯荡江湖,无论在什么样的高人强敌面前都没有含糊过,但这少年的剑法,却将他们全震住了。
他们几乎不信世上有这么快的剑!
剑尖离开赵正义咽喉时,赵正义的铁拳本已向阿飞背后打了过去,但见到阿飞这一剑之威,他拳头刚沾到阿飞的衣服就硬生生顿住——这少年武功实在太惊人,怎会将背后空门全卖给别人。
赵正义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这一拳击下时会引出对方多么厉害的后着,他这一拳实在不敢击下!
阿飞却已若无其事地拉起了铁传甲的手,道:“走吧,我们喝酒去。”
铁传甲竟身不由主地被他拉了起来。
公孙雨、金风白、边浩三个人同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金风白嘶声道:“朋友现在就想走了么!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阿飞淡淡道:“你还要我怎么样?一定要我杀了你么?”
金风白瞪着他的眼睛,也不知怎的,只觉身上有些发凉,他平生和人也不知拼过多少次命了,但这种现象还只不过是第二次发生,第一次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打猎时迷了路,半夜遇着一群饿狼。
他宁可再遇着那群饿狼,也不愿对着这少年的剑锋。
易明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让他走吧。”
翁大娘嘶声道:“怎么能让他走?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难道就算……”
易明湖冷冷道:“就算喂了狗吧。”
他脸色仍然是那么阴森森、冷冷淡淡的,既不愤怒,也不激动,只是向阿飞拱了拱手,道:“阁下请吧,江湖中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谁的刀快,谁就有理!”
阿飞道:“多承指教,这句话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大家眼见他拉着铁传甲大步走了出去,有的咬牙切齿,有的连连跺脚,有的已忍不住热泪盈眶。
翁大娘早已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跺着脚道:“你怎么能放走,怎么能放他走?”
易明湖却面无表情,缓缓道:“你要怎么样?难道真要他将我们全都杀了么?”
边浩黯然道:“二哥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活着,总有复仇的机会。”
翁大娘忽然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嘶声道:“你还有脸说话?这又是你带回来的朋友,又是你……”
边浩惨笑道:“不错,他是我带回来的,我好歹要对大嫂有个交代。”
只听“嘶”的一声,一片衣襟被扯了下来,他的人已转身冲了出去,翁大娘怔了怔,失声道:“老三,你先回来……”
但她追出去时,边浩已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易明湖叹了口气,喃喃道:“让他走吧,但愿他能将他那老友找来。”
金风白眼睛一亮,动容道:“二哥说的莫非是……”
易明湖道:“你既然知道是谁,何必再问!”
金风白的眼睛里发出了光,喃喃道:“三哥若真能将那人找出来,这小子的剑再快也没有用了。”
赵正义忽然笑了笑,道:“其实边三侠根本用不着去找别人的。”
金风白道:“哦?”
赵正义沉声道:“明后两日,本有三位高人要到这里来,那少年纵然有三头六臂,我也要叫他三个脑袋都搬家!”
金风白道:“是哪三位?”
赵正义缓缓道:“各位听了那三位的名字,只怕要吓一跳……”